最終還是小弟專心握著禿禿的毛筆,一筆一畫艱難地沾墨寫字的情景躍現腦海,重重促動了她。
繡娘一咬牙,緊捏著衣擺的小手倏然放了開來,挺直腰背跨入蒼鬱森林中。
她在忽幽忽明的綠林中小心前進,但沒一會兒蟲叫蛙鳴的聲音就漸漸安撫了她隱隱的驚懼,溫馴不怕人的小鹿也蹦蹦跳跳而過,不進抬起烏黑友善的大眼睛瞅著她。
她怔怔地歎息,低柔地道:「小鹿兒,只可惜你不會生蛋,要不然你這麼乖,一定肯跟我回去的。」
林子裡不時也有野兔躍過,但是兔子也不能生蛋,捉了回去吃了又太殘忍了。
好不容易,給她瞧見一隻野雉,艱整以暇地在草地上啄食小蟲——
她眼睛一亮,驚呼,「雞!」
而且是一隻長得好漂亮的雞啊!雖然她從來沒有看過長成這樣的雞。
她手掌心發熱發燙,止不住滿心的興奮,還是勉強控制自己,躡手躡腳接近野雉。
可就在她要撲上那只渾然不覺,還在低頭啄小蟲子的野雉時,突然遠處傳來一聲打雷般的吼嘯聲。
野雉受驚飛快竄逃而去,繡娘一驚,失勢跌倒在草地上。
是——是什麼?
她狂跳的心還未稍歇,接著更響亮的吼聲又來,而且有越發靠近的趨勢。
天哪,這種吼聲——是老虎嗎?
無論是什麼,她再不逃就來不及了。
繡娘拖著驚到冰涼虛軟的雙腿,慘白著小臉在草地上掙扎前時,拚命要找地方掩護,緊急間,她的額頭撞著了硬邦邦的物事,登時撞得頭昏眼花。
「噢——」她撞得著實不輕,額頭懂事腫了起來。
可是那吼聲又越來越近了,就連原本在四周的小動物們都跑得不見蹤影,空氣好像僵滯住了,連風兒都停止了流動。
她要快點逃——倉皇間她也顧不得額上劇痛,一抬頭看見自己撞上的是棵高大粗壯的樹幹,便努力把自己的身子攀爬上樹去。
繡娘的手掌被粗糙的樹瘤劃得一條痕,她卻不放棄地拚命攀抓蹬足,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竟可以這麼迅速地爬到大樹上頭去。
真個是生死一瞬間,就在她軟趴趴地趴在枝椏上時,一頭通身黃黑斑紋,威風兇猛的大老虎已經躍過草叢奔了過來。
它在大樹底下盤桓著,不時對樹上的繡娘發現驚人的怒吼,好似想將她活生生震下樹似的。
她手腳四肢冰涼虛脫,渾身劇烈顫抖不停,好怕老虎會爬樹或者會直接跳上來吃掉她。
娘,快來救救我呵——
不不,娘來了也會給老虎吃掉的,太危險了——爹!您在天上要保佑女兒啊——
她緊緊環抱住大樹,那頭猛虎見了人更是凶狠暴怒,涎液橫流,一次次試著躍起,想要抓下她。
「救命——救命——」她想要大聲呼救,卻發現自己只能發出低低的嗚咽。
她不能死,死了誰來照顧娘和弟弟呢?
繡娘抱住大樹,緊緊閉上了雙眼。
這頭猛虎呼呼喘氣,顯然對於攻擊不著她而感到分外暴躁惱怒,在原地不死心地來回徘徊了好幾圈,還不時用前爪去抓樹幹。
繡娘腳底頻頻發涼癱軟,好害怕自己一個抓不住就掉下去了。
老天,她該怎麼辦?天就快黑了——
她抱緊樹身,絕望地想著,為什麼把自己陷到這樣無助的情竟裡?
事實上,那籃衣裳是管大娘差人悄悄送到卓家的。
寒梅拎著那一籃衣裳直接去找管大娘,無視於她臉上的驚訝之色,坦然詢問她卓家在哪兒。
「少爺,這——」管大娘愣了愣。
他臉不紅氣不喘地道:「我今天不小心撞見了她,把她給嚇著了,讓她連衣裳都來不及補完就跑走了,我想我有責任把衣衫親自送過去給她。」
「原來是這樣。少爺,這交給老奴就好了,我會讓小廝送過去了。」
「我還是自己拿過去吧,順道致個歉。」他挑眉,堅持道。
管大娘嚇了一跳,拚命擺手,「少爺是何等身份,怎麼可以讓您做這種卑微低下的雜事兒呢?何況這也不是什麼事兒,就算我們不送過去的話,明兒卓姑娘也就會來了。」
「不過是送送衣裳罷了。」他蹙眉。
「少爺,主僕有分,這樣會給人講話的。」管大娘正輕八百地道:「而且您這樣做給老爺和夫人知道了,他們會剝了我一層皮的。」
「你把事情看得太嚴重了。」他微微一笑。
「少爺,不是老奴把事兒看得嚴重,就算是給下人們知道了,卓姑娘往後來咱們家做針線活兒也不方便了。事事要守禮矜持,否則會給人誤會的。」她苦口婆心。
他揉了揉眉心,「好吧好吧,再這樣爭論下去,就變得好像真有什麼事兒了。罷,就讓個小廝送過去吧,可是別驚擾了人家。」
管大娘說的也沒錯,以他的身份特意送衣裳過去,豈不弄得太慎重了些,而且小繡娘可能會當著他的面把衣裳扔回來吧!
他忍不住好笑,挺想挑戰挑戰那種情景的。不過小繡娘可能扔了衣裳後,就再也不敢踏上傅家的一寸地了吧!
因此他也把這件事交給管大娘去處理,回書房辦起公事。
有一天,他一定要找個法子把小繡娘永遠地留在身邊玩——
寒梅坐在憑窗案牘前,正審查幾件生意的賬冊,經過他書房外的兩名小丫頭無意中的交談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
「聽說卓姑娘的娘親剛剛來辭了差事呢!」
他微微一震,詫異地抬起頭來,手上動作一僵。
什麼?
另外一個小丫頭無比惋惜地道:「唉呀,怎麼會這樣呢?卓姑娘的繡工那麼好,而且咱們上上下下都好喜歡她的女紅——你別是弄錯了吧?」
「沒錯,是我親耳聽到管大娘和卓大娘在交談,管大娘還極力挽留呢!」小丫頭歎了口氣,「怪可惜的,卓姑娘人溫柔又善良,跟咱們說話都和和氣氣,我原想請她指點一二的,沒想到她才做一一個半月就不做了。」
「你知道為什麼嗎?」
「卓大娘就只說是卓姑娘的意思,說她很堅持呢!」
「唉呀,那可怎麼辦?夫人對卓姑娘繡的東西愛不釋手,如果知道卓姑娘不做了,不知道會怎麼氣惱呢!」
「所以現在管大娘還在後門園子裡勸卓大娘,希望能成功。」
寒梅倏然站了起來,越聽越心驚。
「難道是因為我的緣故?」
糟了,小妮子當真了。看情形她氣得不輕,否則怎麼會斷然辭掉傅府的活兒?她很需要錢的,不是嗎?
兩個小丫頭漸行漸遠,留給寒梅的震動卻是持續擴大。
他匆匆衝出書房。
當他趕到的時候,瘦弱溫婉的卓大娘已經要離開了。
「請稍等。」他頎長挺拔的身形如大鵬鳥般落在卓大娘跟前,低沉急促喚住了她。
她訝然回頭,「你是——」
「請問是卓夫人嗎?」
「我——我姓卓沒錯。」她眼睛一亮,熱切地瞅著眼前這器宇軒昂、俊秀風流的年輕人。「請問您是?」
「卓夫人您好,我是傅寒梅,是——卓姑娘的僱主兼朋友。請問卓姑娘為什麼不肯繼續做了?」他翩翩爾雅地請教。
卓大娘受寵若驚,「原來是傅公子。」
「請卓夫人喚我寒梅即可。」他露出百發百中的誘惑笑容,溫柔地道:「令嬡為什麼不願繼續留在傅家了呢?」
卓大娘臉紅紅的,幾乎是萬分驚喜地打量著他——
沒想到繡娘居然也會認識有錢人家的少爺,還和人家成為朋友。瞧這人年輕人容貌俊俏氣度從容,明擺著是個出類拔萃的人中龍鳳,而且身份高貴卻又謙遜和氣,繡娘怎麼從沒對她提過這個人呢?
「我也不明白繡娘為什麼不肯做,不過她說有苦衷。」卓大娘忍不住全盤供出,「所以才讓我來向管大娘請辭的。」
他不著痕跡地蹙了蹙眉,面上依舊笑意和煦,「原來如此。卓姑娘是有更好的出路了,才請辭傅家差事?」
「繡娘也沒告訴我,只跟我說她定有法子維持家計,要我放心。」
定有法子維持家計?是什麼法子?
他內心有種不詳的預感——這小妮子為了掙錢養家,該不會去做什麼極端的工作吧?
卓大娘又歡喜又感歎地接續道:「她真是個好孩子。都怪我們做父母的沒本事,不能減輕她的負擔,還加重她的壓力——唉,這孩子真沒話說,我這做娘親的實在對不起她。」
「卓夫人何出此言?料想卓姑娘絕不會這麼想的。」他安慰道。
「你這話和繡娘一模一樣。不過我實在想不通她有什麼法子掙錢了。」她納悶地道:「還跟我說她要去捉雞——我怎麼都聽不懂呢?」
捉雞?還是做妓?
他胸口咚的一聲,一顆心直直往下沉。
這個笨蛋該不會去——
他臉色鐵青,聲音危險緊繃起來,「卓夫人,她現在在家嗎?」
他就算敲昏她也要把她扛回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想不開去做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