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娘撲倒在那幅嬌憨伶俐、表情迥異的百子圖上,小臉蒼白得嚇人,一動也不動。
「繡娘?」卓大娘害怕地挪步靠近,顫抖著手搖了搖她的肩頭。
繡娘呼息細微虛弱,雪白的額頭上卻冰涼如霜。
「繡娘!」卓大娘驚恐地哭叫了起來,撲向前抱住了女兒,「你醒醒啊!別嚇娘啊!」
永慶穿著中衣急急跑了進來,看見暈厥過去的姐姐,大叫一聲:「姐?你醒醒啊——娘,不成,我去叫大夫來!」
「你快去!」卓大娘已經亂了方寸,哭著抱緊了繡娘,「孩子,我就知道終有一天娘會拖累了你,我就知道——你若不是為了多掙些錢,又怎麼會變成這樣?繡娘啊!你不要丟下娘不管啊!」
一個時辰後,永慶背著白鬍子大夫衝了進來。
「大夫,你快幫我姐姐看看,她究竟怎麼了?」永慶抹著眼睛;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他現在擔心得要命,哪還顧得了眼淚不輕彈的問題!
白鬍子大夫是被永慶強「擄」過來的,幸好在十萬火急中還拿到了藥箱。
「你放心,老朽先看看再說。」他先搭脈,又嚴肅地翻了翻繡娘的眼皮子,「她身子很虛,又受了風寒,此刻寒毒攻心郁氣不展,既是心病也是身病——她是不是吃得很少,而且體力嚴重透支?唉,也是操勞過度所致。」
白鬍子大夫拚命歎氣,顯然繡娘的身體狀況很糟糕。
卓大娘在一旁聽得眼淚汪汪,「大夫說的都對,她就是這樣兒,只顧著照顧家裡,完全不顧自己的身子——這怎麼辦呢?要用什麼藥給她治呢?大夫您儘管下藥,無論多貴的藥,我也要讓我的女兒好起來。」
「需要三錢的人參提氣養氣,還需要一些滋補和大燥的藥材逼去她的郁寒之毒。」白鬍子大夫拂著鬍子道:「若想快憐惜痊癒的話,這藥錢所費不貲,最麻煩的是要上好人參——夫人你——」
卓大娘嗚嗚直哭,抹著袖子堅決道:「無論多貴的藥都行,只要她能好,我不在乎。」
「那好。我開兩貼方子,照這方子抓藥,吃個兩貼應該就可以驅掉體內的郁寒之氣了。只是她的身子很虛弱,得休養上十天半個月,否則身子會再度垮掉的。」他沉吟,「如果能夠燉些滋補品給她調養身子的話,這是最好了。」
「都好都好,請大夫開方子給我們。」卓大娘急急道。
就在大夫開藥方的時候,永慶有一些擔心地拉了拉娘的袖子,「娘,咱們家裡還有錢嗎?」
「你姐姐前天才給了我七錢銀子,應該夠了。」
白鬍子大夫耳尖,訝異地道:「夫人,七錢銀子恐怕只夠付老朽的診金啊!這藥——」
卓大娘心頭一緊,急忙道:「大夫您開您載,我就算是去借也要借來抓藥,您放心。」
白鬍子大夫看了看他們家的寒磣,再看了看他們著急憂心的表情,忍不住歎了一口氣,「這樣吧,你們先到我藥堂裡抓藥,藥錢以後慢慢兒再還給我吧!」
卓家母子簡直不敢相信有這樣的好心人,卓大娘雙手合十感激涕零,「大夫,您真是救命菩薩啊!阿彌陀佛,佛祖一定會保佑您的!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才好——」
永慶已經跪了下來,對著白鬍子大夫拚命磕頭,「大夫,您真是大好人!謝謝您!謝謝您——以後我一定會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白鬍子大夫倒不好意思起來,微微一笑道:「快快請起。姑娘這症候不輕,還是快些兒去抓藥熬給她喝吧!」
「是是。」永慶仗著身子骨健壯,又要背起老大夫。
老大夫連忙擺手,「別別——老朽自個兒走就行了。小哥兒跑得太快了,我在你背上顛著也著實害怕呢!」
永慶想笑,又忍不住掉眼淚,「那——那我跟您去抓藥。」
待他們一老一少出了門,卓大娘怔怔地望著女兒掉眼淚,一遍又一遍摸著她冰涼的額頭道:「可憐的孩子!我可憐的孩子,你受苦了——」
昏迷中的繡娘依舊蹙緊了雙眉,彷彿就連在夢中,依舊被噩夢和痛楚追逐著。
她神色蒼白憔悴,嘴裡迷迷糊糊地囈語著,「不要走——不要走——」
「繡娘,我是娘啊!我不會走的,娘在這兒陪著你。」卓大娘淚水撲簌簌直掉。
「不要丟下我——我好累——好累——」
「繡娘,是娘對不起你——」卓大娘伏在她身上大慟。
寒梅內心強烈激戰過好幾回,努力讓自己往太白居的反方向走。
可是該死的,他又不自覺地往太白居走去!
他身畔的寶華公主心滿意足地勾著他的手肘,已經幻想起他當額駙的氣派了。
「我們又要去太白居啊?」她看著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路線,忍不住皺起了彎彎黛眉。
這是怎麼回事兒?他說要帶她在京城好好逛逛,可每回都逛到了太白居去。難道京城就只有太白居的菜能吃嗎?
寒梅郁青的眼低頭盯著她,冷冷道:「你不想?那好,我立刻送你回宮。」
該死!誰說復仇的滋味最甜美?他已經去太白居復過無數次仇了,可是見到繡娘傷心的樣子,他竟一次比一次割心撕肺,痛得好像慘遭報復的人是他自己。
而且他對於利用寶華公主來傷害繡娘的念頭,也越來越覺得難以忍受了;繡娘說得沒錯,他真是個大混蛋。
寶華心一慌,「不不不,太白居很好,我們到太白居。」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徐徐吐了出來,容色一展,「公主,罷了,我不能再這樣對待你了。」
「什麼?」她愣了一愣,不明白他的話。
他真摯地道:「公主,微臣今後不能再陪你出門了。這些天來我擔任伴陪也已經夠了,我不能再耽誤公主的時間。」
「什麼?」
「公主不是想在朝貢期間尋一佳媚,永住京城嗎?」
「是啊!」她愛嬌地道:「我已經找到了那個對象了。你想不想知道是誰?」
「除了我以外,微臣洗耳恭聽。」他淡淡地道,心神彷彿離她好遠好遠。
她瞪著他,「你說什麼?傻瓜,我說的對象就是你啊!」
「很抱歉,微臣從未有妻室之想,公主找旁人吧!」他不軟不硬的一根釘子碰了回去。
她連做他的愛妾,他都沒興趣了,何況是妻子。
一想到這個,他的心頭又是一陣猛烈的錐刺——寒梅大口大口呼吸著,拚命告訴自己,身為視禮教為無物的無行浪子,他最不需要的就是被一個代表道德與禮義的妻子給束縛住。
成了家娶了妻,皇上和父親就有資格和權利要求他做一個朝廷重臣和一家之主,此後教人喘不過氣來的束約一層層纏上他的身體——他還想消遙一輩子,才不會自尋死路呢。
所以無論遭受任何的痛苦和代價,自由不可失,他寧可痛死也不能窒息而死。
寶華睜圓黝黑大眼,「為什麼?你不是很喜歡我嗎?要不然你為什麼成天陪著我?」
「對不起,是我的錯。」他陰沉地道。
他是個混賬,明明就無心安定,卻利用一個女人去傷害另外一個女人——他罪不可赦,就算要他受到天大的處罰他都願意。
算了算了,就當這是他應得的報應罷!
他想通了,既然繡娘不想當他的愛妾受寵,他這麼小氣巴拉地賭氣,甚至存心傷害她,實在惡劣到了極點。
他心灰意懶地想著:日子無趣就無趣吧!沒有了繡娘,頂多日子是無聊些,可是勉強她跟了他,只是徒然增加彼此的痛苦罷了。
他從不想正式娶妻,背負起莫名其妙的道德規範,若真委屈了繡娘做側室也是罪過一件。他雖然放浪不羈,可還沒有混蛋到那個地步!
話雖然這麼說,他為什麼胸口還是刺痛不減?
寶華愣愣地看著他,「你在說什麼?你要說你不喜歡我嗎?」
「是。」他直截了當地道。
原以為寶華公主會惱羞成怒,狠狠甩他一巴掌的,沒想到她反而是雀躍地拍起手,刁鑽地笑道:「我當然知道你不會這麼簡單就臣服於我的。傅寒梅,你是個了不得的男子漢!我父王說過,男子漢多半都是很有個性的,就像天山的野馬,想要馴服一頭好野馬是需要花大力氣和時間的。」
他一怔,瞇起了眼睛,「公主以為我是馴服得了的野馬?」
「這是自然。如果你不是這麼有個性的話,恐怕我也不會看上你了。」她笑了,驕傲自滿地道:「你就是夠味兒,所以我才會喜歡你。」
他啼笑皆非,「你想馴服我?」
她點點頭,「怎麼?你認為我辦不到嗎?」
「公主,假若我已經有心上人了呢?」他似笑非笑地道。
「你有嗎?」她腦中陡然閃過了一張清秀柔弱的臉蛋兒。
「假如有呢?」
「我有自信一定會讓你愛上我。如果我不能成功的話,就成全你們!」她對自己的美色十分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