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
「男女授受不親,臣不能。」他慢條斯理地搪塞。
「什麼瘦不瘦的?你們大宋人就是這麼奇怪,要哭要笑要好要壞都被禮節給束縛住了。要喜歡做什麼事就做什麼事,還有什麼能不能的?我就是要你幫我戴上嘛!」她嘟起紅艷艷的嘴兒,「快點,難道你怕了嗎?」
「是啊,我好怕。」他還是不理。
寶華氣死了,二話不說抓起他的手,就著將髮簪簪入了自己的發裡。
他沒好氣一瞪,迅速抽回了手,「夠了,這種把戲很無聊。」
可沒想到繡娘捧著一疊裝花生米的盤子走了出來,本來要交給掌櫃的,但是當她不經意地看到了簪發的那一幕,懷中的盤子倏然嘩啦啦摔落地面,巨響驚動了酒樓的客人。
眾人不約而同望向聲音來處——
她小臉蒼白如雪,全身僵硬,完全——不能思考。
是他!而且和一個好美的姑娘——
寒梅更加震驚,他倏然站起,臉色也變了,「繡娘,你在這兒做什麼?」
該死的,她這一身是什麼打扮?這麼憔悴——粗布衣裳前裹著的圍裙濕意淋漓,額上還有汗意——
他的目光落在她腳前破碎的盤子。
他一個箭步衝到她面前,一手隔開正要跑過來罵人的掌櫃,低頭怒瞪著她,「你在這兒洗碗?」
繡娘的意識總算清醒了過來,小臉一白,倔強地抿緊了嘴唇,「與你無關。」
他——竟然帶了一個好美麗的姑娘,而且還深深情情地替她簪發——如果他已經有心上人了,為什麼還要欺騙她,說他要她?
她的心好痛好痛,卻死命忍住即將奪眶的淚水,往後退了幾步,轉身就想逃。
他一把扯回了她,繡娘跌回他懷裡,又驚又怒,「你放開我!」
他快氣瘋了,雙臂緊箍著她,咬牙切齒,「你居然跑到酒樓裡洗碗?該死的!你以為你的身子多好,經得起這樣折磨?」
「洗幾個碗算什麼折磨了?」若要說折磨,他對她所做的一切才是天大折磨!
「你還敢回嘴?」他氣結,「明明就是你不聽話!我不是教你回傅家去嗎?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你——你去陪你的心上人,不要打擾我做事。」她死命的掙扎。
無奈他雙臂如鋼似鐵,她只是徒然掙得氣喘吁吁,釵搖發亂。
掌櫃的搓手在一旁,著實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好半天才賠著笑擠出了一句,「傅大人——」
他倏然怒瞪過去,「她是我的女人,從今以後不准你再僱用她!」
掌櫃的嚇了一跳,「啊,是是是,原來是傅少夫人——失敬失敬——可是——」
傅少夫人怎麼會跑到他們這酒樓來找工作呢?這是怎麼回事兒啊?
「誰是你的女人?掌櫃的,請你不要聽他亂說,他——」她又羞又急又驚惱,「他不是——掌櫃的你聽我說,我並不認識他——」
寒梅氣得七葷八素,怒吼,「你這女人,竟然跟人家說你不識得我?」
掌櫃的看得頭昏眼花,索性摸摸鼻子乖乖躲到一旁去,省得被波及。何況這事兒就算他想管也管不了哇!
「你跟我回去!」寒梅也不管全酒樓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抱著繡娘就往外拖。
「我不要!快放開我,要不然——我給你好看!」努力掙扎,努力大叫,可是整個小臉都被他壓在懷裡了,所以話裡的恫喝感大大減少。
「你再反抗,我才要給你好看。」他緊繃著臉,怒氣沖沖。
就在寒梅隨手扔了一錠銀子給掌櫃之後,始終愣在一旁的寶華回過神來,往前一攔,「慢著!」
寒梅眸中火焰熾然,「你要做什麼?」
寶華從來沒有看過他這樣,吞了吞口水訥訥道:「你、你是帶我來的,怎麼可以帶她走呢?」
「這是我的私事。」他咬牙切齒。
繡娘好不容易勉強從他緊窒的臂懷中掙出一絲絲,大叫道:「你放開——你——唔,我快喘不過氣來了!」
「活該!」他面色鐵青,但還是稍稍把手臂往下移,露出她全部的臉蛋,「誰教你不聽話?」
寶華看得目瞪口呆,最後不是滋味地道:「你們倆在玩什麼花樣?傅寒梅,我要你放開這個女的,你不是說什麼男女授受不樣嗎?為什麼又跟她授受呢?還抱她抱得這麼緊!」
寒梅瞪了她一眼,硬著聲道:「公主,今日臣有要事,你自己回內宮去吧!失陪。」
「什麼?」竟然要她這個對京城全然陌生的公主自己摸回皇宮?
寶華忍不住狠狠地瞪向他懷裡的繡娘,「都是你!」
繡娘震撼極了,他的心上人竟然是公主?
難怪——難怪——可是他明明有金枝玉葉了,還來招惹她做什麼?難道是故意做來讓公主吃醋嫉妒的嗎?
萬千思緒紛雜而來,繡娘心如刀割,受了傷的她顧不得思索,張口狠狠咬下他的手臂。
她一時激憤,咬得又狠又用力;寒梅一時不察,來不及動勁避開,因此手臂上登時鮮血殷然。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寶華更是驚愕,她想也沒想,一個大步衝上前,飛快摑了她一巴掌!
清脆響亮的巴掌摑得繡娘一陣頭暈目眩,嘴角立時破裂了一道口子,鮮血迸出。
「公主!你——」寒梅目眥欲裂。
「她好大的膽子敢咬你!你看,你的手臂都流血了。」寶華急急拉起了他的手,心疼不已。
繡娘脫離了寒梅的懷抱,小臉慘白地凝望著他,看了看他流血的手臂,抬頭望入了他的眼底——
她滿眼淒楚和歉疚心疼——還帶著一絲絕望。
「對、對不起。」她別過頭去,嗚咽地奔出酒樓。
「繡娘——」他痛吼一聲,可怎麼也喚不回她消失而去的身影。
而在酒樓角落,有一雙炯炯然、得意興奮的眸光正緊緊地盯著這一幕——
寒梅本能就要追趕過去,可是寶華卻死命地抓緊了他,連聲叫道:「來人啊!快點拿藥箱子過來!快呀,你們是死人哪——」
寒梅痛楚地望著她消失的方向,腦際嗡嗡然一陣暈眩,完全僵住了——
該死!他怎麼會讓事情演變成這樣?
* * *
繡娘沿路強忍著淚水奔回了家中,小弟正從私塾回來,歡歡喜喜捧著一顆饅頭要吃。
「啊,姐姐,你回來了。」永慶有點尷尬地看著她,再看了看手上的饅頭,「姐姐,饅頭一半分給你。這是今天夫子給我們的,你也嘗嘗。」
繡娘強忍著快決堤的眼淚,又悲又喜地輕輕道:「姐姐,不餓,你吃就好。」
「真的嗎?姐姐,你眼睛紅紅的,不要緊吧?是眼睛疼嗎?要不要我陪你去看大夫?」
「不用了,姐姐只是沙子進了眼睛,我進去洗洗就好了。」她直到進了臥房,才再也忍受不住地埋進被裡痛哭了起來。
這些天她拚命工作,白天洗碗盤晚上刺繡,就是想藉忙碌把他的形影從腦海中逐去,想要把身子累慘一點,好忘記他這半個月來不聞不問無影無蹤所帶給她的椎心牽掛。
不該想呵,可她偏偏又想了,而且想得這麼慘——
想來的事實卻又如此殘忍。
人生為什麼要有這麼多情不自禁和無可奈何?她為什麼不能好好地過日子,為吃飽穿暖的問題傷神就好?
為什麼要有情,又為什麼偏偏忘情了?
「我早該把心關一的,我早就不應該動心!如果早知道——我就不會愛上他了——」
她痛哭,可是這一切已經太晚太晚——
她已經不能自抑地愛上他,想要放也放不掉了。
可是她還是必須把這一切深深掩埋起來,決計不能讓人發現,尤其是他——否則她真的會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因為——她愛不起。
繡娘淒然地閉上了雙眼,熱淚滾落。
「你是說真的?」戴仁倏然站了起來,興奮地緊抓住劉奇鳳的肩頭。
「我親眼所見,不會錯的!」劉奇鳳急急地道:「他非但跟一個酒樓下女拉拉扯扯,而且還是當著寶華公主的面!」
戴仁高興得團團轉,搓著又手得意笑道:「總算讓我捉到他的罩門了吧!我就不信這次整不倒他!」
「你打算怎麼做?」
「皇上把寶華公主托付給他,顯然是別有做含意;可是他同時又和酒樓女子有糾扯——如果皇上知道了,你想他會怎麼死?」戴仁哈哈大笑,彷彿已經看到傅寒梅被罷官的淒慘模樣。
劉奇鳳陪著笑了一會兒,突然又搖搖頭,「不成不成。如果傅寒梅否認他和那個酒樓女子的關係,沒有證據,皇上又怎麼會懲罰他呢?而且皇上並沒有正式指婚,就算他在外頭風流也算不得什麼啊!」
戴仁怔了一下,陰沉地笑了,「這還有簡單!那個酒樓女子若知道傅寒梅勾搭上了公主,準備要拋棄她,她還能不恨嗎?到時候她就是我們手上最有利的一顆棋子。至於寶華公主那兒——哼,你難道看不出她幾乎要把傅寒梅生吞入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