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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杜默雨

  「是嗎?」非魚搖搖頭,眼瞇瞇地笑道:「可是我只想拐淨憨,對其他師妹嘛……呃,尤其是師姐您,我實在沒有興趣。」

  「非魚施主……」小惜驚駭地後退一步。

  所有尼姑又是臉紅,又是生氣。她們哪裡比不上淨憨了引論姿色,她們年輕貌美,體態曼妙,不會有一雙難看的長短腳:論談吐,她們全是師父挑選出來的知客女尼,說起話來有如口吐蓮花,哪像那個只會挑水、打雜、誦經的淨憨。哼,背再多經文又能為香靈庵掙得多少香火錢?

  眾女尼同仇敵愾,妳一句我一句地罵道:「原來不是私會,是要私奔了!淨憨,妳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嗎?身為佛門弟子,竟敢犯戒律?!」

  「我知道了,平日淨憨總是自言自語,說什麼跟鬼說話,我看根本就是思念情郎,獨個兒害單相思、說情話!」

  「想不到她看起來笨,倒是心機深重,騙了我們好幾年。」

  「是啊,我們總以為她動作慢,工作做不完,所以很晚才來睡覺,原來就是跑出來私會男人。」

  「對了,這兩天準備出家的那個村姑呢?我們就是出來找她的。淨憨,莫非是妳帶她出庵?」

  「兩年前也逃走一個丫頭,淨憨,一定是妳半夜帶她出去的,可惜妳腿短,她可以跑得不見人影,妳跑不動扮可憐,還要人家背妳,羞也不羞啊?!」

  「我……」小惜完全不知如何響應,平常師姐們是待她不好,但也不像此刻把她當成仇人討伐,好像和她結了什麼深仇大恨似的。

  「唉!」非魚實在聽不下去了,大歎一聲,比起桃木劍,畫個漂亮的劍花,這才道:「我平日自詡能言善道,能把死人說成活人,沒想到今日見到諸位師姐,真是自歎弗如。我也不過講了一兩句話,妳們就能編出一大串故事,比天女散花還讓人眼花撩亂哪!小妹妹,平常妳師姐會講這麼精采的故事給妳聽嗎?」

  這聲小妹妹是向著小惜說的,她訝異地望向非魚,臉蛋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心跳更是跳得咚咚響。

  「他根本不是劍俠,他只是個賊道士!」淨慧氣得臉色發青,又帶頭罵道:「竟親熱地喊起妹妹了!」

  「哎呀!古人有雲,民胞物與,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既可為兄弟,換句話說,亦可為姐妹,就如同諸位師姐,也是我的妹妹啊,各位妹妹,哥哥在此問候妳們了。」非魚拱手笑道。

  左一句妹妹,右一句妹妹,最後竟迸出哥哥兩字,眾女尼又羞又驚。她們不是沒被人調戲過,但鄉下的粗鄙男人哪比得上這位年輕又好看的道爺哥哥。

  「非魚施主,你……」小惜害怕地拉了非魚的衣襬。

  「瞧!」淨慧一見之下又發作了。「又在拉拉扯扯了!師妹們,淨憨不守清規,又故意放走新師妹,我們一定得抓她回去,教她跪在菩薩面前懺悔,跟師父磕一百個響頭,再面壁思過十年才行!」

  「好!抓淨憨回去!」眾女尼齊聲大喊,準備衝鋒。

  「我說各位師姐呀。」非魚橫劍當前,擋住這批紅了眼的娘子軍,仍是笑咪咪地道:「如果不是我親眼所見,我還以為遇上了潑婦罵街。喔,我知道了,原來香靈庵尼姑成日念的不是阿彌陀佛,而是耍嘴皮子;平常在外頭要香客鴻福齊天、壽比南山,然後轉個身,變個臉,罵師妹、使喚師妹。唉!人家是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嗯,妳們人前人後兩張臉,一共是四隻眼,要修到一千隻眼睛的境界,恐怕還需要兩百五十輩子喔。」

  「你才是耍嘴皮子,淨說些瘋話!」淨慧被堵得語塞。

  「咦?我搬出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師姐您說這是瘋話?」非魚搖了搖頭,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願菩薩慈悲,原諒師姐的無知啊。」

  「非魚施主,師姐很凶,你別跟她吵。」小惜輕扯非魚的衣襬,怯怯地往前踏出一步,「我……我回去了……」

  「妳想回去嗎?」非魚回頭問道。

  她想回去嗎?小惜心臟猛然一縮!再問自己一次,她想回去嗎?

  她的腳步僵凝下前。養她十年的香靈庵像座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淨慧耳尖,氣得拔高嗓子:「淨憨,妳說我凶?!妳向來冥頑不靈,笨得教人生氣,我不好好代師父管教妳,又怎能把妳調教得服貼懂事?!」

  其它女尼喊道:「師姐,我們別再跟他們說廢話,押了淨憨回庵去!」

  「衝啊!」娘子軍再度發威。

  「走!走!走!」非魚刺出桃木劍,煞有其事的大喝三聲。

  眾女尼陡然定住腳步,不知是被咒語定住了,還是被非魚那到處亂砍的桃木劍嚇得不敢動彈。

  「天靈靈,地靈靈,有請老哥哥鬼魂展神力,雲從龍,風從虎,青龍白虎齊出動,捉妖除邪,氣走尼姑,太上老君,孝女娘娘,急急如非魚道爺令!」

  非魚舞動桃木劍,揮手,扭身,轉頭,配合他高大的身形,跳出各種展現男人健壯體態的姿勢,一時之間,猶如群蝶亂舞,煞是好看。

  眾女尼看得目瞪口呆,又不敢衝過桃木劍陣,不知不覺,目眩神馳,心跳加快,眼光全放在非魚那張俊俏的臉上了。

  忽然間,一股冷風吹過,拂得眾女尼遍體生寒。

  風很快就停了,原先明亮的月光卻蒙上一層黑霧,變得幽黃。

  樹葉在枝頭發出沙沙聲響,無風自動,聲音顯得格外詭異。

  「見鬼了?!」淨慧心驚膽跳,抹了冷汗道:「賊道士果然有邪術!」

  「不是邪術,是真的有鬼。」

  非魚綻開大笑容,桃木劍一指,比向飄在空中、正使勁吃奶力氣搖動樹枝的鐵膽。可是眾女尼什麼也看不見,只看到一根大樹枝獨自亂搖。

  「啊!」女尼們莫不驚聲大叫,花容失色。

  「各位師姐,後會有期啦!不不,最好是不要再見面了。」

  非魚笑嘻嘻地道別,一面拉著小惜後退,驀地伸手一揚,幾點火光閃過,好像丟出了什麼東西,眾女尼驚駭尖叫,轉頭就跑。

  碰!碰!碰!接連幾聲爆炸,一陣煙霧瀰漫,飄散出難聞的炮仗硝味,白茫茫一片,什麼也看不見。

  「咳!哎喲!」大家忙著咳嗽,避開煙霧,但視線不清,不免又撞成一團。

  「咳咳咳!」淨慧掩著嘴,眼淚鼻涕齊流,好不容易掙出生天,抬起頭,重新看到一輪明月。

  山林小徑蜿蜒,伸往森林暗處,安靜,詭譎,陰森,彷彿是一條通往陰間的鬼路。

  淨慧打個哆嗦,不敢望向那條小路,要不是今晚出來捉人,她才不想跑到這個鬧鬼的山上來呢。

  「跑掉了?!」但她又不甘心地再看一眼。

  她氣得猛跺腳,氣死她了!淨憨那個笨尼姑,憑什麼讓人拐走啊?要拐也先拐聰明美貌又善體人意的她呀!

  第四章

  江水滔滔,不捨晝夜,永無歇止地往前流去。

  厚雲遮蓋藍天,小惜一人獨坐江邊,江上清風吹過她光溜溜的頭頂,令她的背影顯得格外孤冷。

  「我們拐走了小尼姑,怎麼辦?」鐵膽站在她身後十步之遙。

  「我也不知道。」非魚凝視她瘦小的身形。

  「咦?是你拐走她的,好漢做事好漢當,怎麼不知道了!」

  「我來問問她吧。」

  那個背影實在孤獨得可憐,只見她低著頭,手裡不知在玩弄什麼紅帶子,非魚跨大腳步,故意發出聲響,坐到她身邊。

  「小師父,我們跑了一夜,妳累不累?腳還疼嗎?」

  「喔,不累,腳早不疼了。」小惜慌忙回答,即便非魚不是挨著她坐,她還是挪動身子,讓兩人隔開兩尺長的距離,再趕緊將掌心的褪色紅髮帶收進懷裡,又低下了頭,望著腳底的水流,囁嚅道:「是非魚施主您累了,我……」

  他背著她跑了一夜,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害怕得把頭埋在他的肩窩裡。

  「我不累啦!跑山路很輕鬆的,風吹著涼快,不像有時候我和師父做法事,又跳又唱的,一整晚下來,骨頭都散掉了。在外頭還好,要是悶在屋子裡吹法螺、爆煙花,還會被熏得流眼淚呢。」

  「你昨晚就是拿煙花嚇師姐?」

  「是啊!」談起傑作,非魚不免得意。「只需調和火藥的配方,再加上一點手法,就可以讓妳那群凶巴巴的師姐不敢再追過來了。」

  「唔……她們凶,是因為我笨,不受教……」小惜頭垂得低低的。

  「誰說妳笨了?」

  「師父,還有師姐。她們都說我笨,我只會念佛經,什麼也不會,不像師姐能幫香靈庵化緣,我只能躲在庵裡做粗活……」

  「唉!就算妳不笨也不憨,也被別人說得又笨又憨了。」

  「不,我是真的笨,我手腳慢,力氣小,又不會說話……」

  「這樣就是笨了?」非魚好笑地大搖其頭。「妳知道嗎?我小時候手腳比妳快,力氣比妳大,比妳會說話,還不是每天被我師父死魚、笨魚的罵。他罵,我就頂回去,他打我,我就跑,要是妳早十年到我們芙蓉村,一定常常看到師父追著我滿村子亂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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