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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杜默雨

  小惜如聽奇聞,眼眸亮了一下!「你這樣做,你師父不生氣嗎?」

  「他當然生氣了。我說,師父啊,您老人家可不能生氣,要是氣皺臉皮,擠出魚尾紋,將來師娘嫌你老,就不肯嫁給你了。哈,我師父嚇死了,忘記打我,趕快回家搗草藥抹在臉上,保他膚白勝雪,吹彈可破,青春永駐。」

  「非魚施主的師父很有趣。」小惜露出一抹笑容,見到非魚也是帶笑看她,忙又低下頭。

  「妳的師父一定不有趣了。」唉,把她教得這麼自卑。

  小惜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再抬起頭,望著非魚被風吹揚而起的長髮,心念一動,問道:「非魚施主,你說你當過和尚,後來怎麼改當道士了?是這個道士師父比以前的和尚師父好嗎?」

  「才不呢,我那個和尚師父比道士師父好上千百倍。」非魚想到了高深莫測的情空和尚,不禁肅然起敬。「寺廟裡的日子是苦一些,但和尚師父很照顧我,後來我逃掉,他還跑出來找我。」

  鐵膽過來插話道:「你要是當和尚,那間廟保證被你掀了。」

  「是啊,我已經當了五輩子和尚,若繼續待在廟裡暮鼓晨鐘,我會悶到發瘋,然後拿把大鎯頭敲掉廟牆,再放把火燒了。」

  「五輩子和尚?」小惜和鐵膽不解地問道。

  「說來話長了。」非魚撓撓後頸,竟然有點難為情。「你們要聽?」

  鐵膽用力點頭。「當然要聽了,臭道士雖然法術不行,掰故事搞鬼的功夫倒是一流的。老子我累了一夜,說來解解悶。」

  「這不是故事,是真的,我和師父去過地府,看過我們的前世。」

  「非魚施主,我想聽。」小惜誠摯地道。

  見到那張急欲瞭解前世因果的小臉,非魚也就道:「好吧,我說了。很久很久以前,就是北宋末年,有一個石匠離開他住的芙蓉村,到當時的京城汴京討生活,那時候時局很亂,金人快打進城了,那位石匠有一個同村的朋友,叫做洪喬,嚇得趕快收拾包袱回老家。石匠托洪喬帶一封信給家鄉的未婚妻,可是呀,這個姓洪的天生糊塗蛋,他以為石匠要跟京城的表妹成親,然後又不小心將信泡了水,糊了字跡,結果把一封情意綿綿的家書念成負心漢的絕情信,所以,當石匠的未婚妻聽到洪喬的轉述,非常非常的傷心,就在一次幫她繼母採藥的時候,失神落水,嗚呼哀哉,香消玉殞也。」

  「啊……」小惜心頭一緊,眼眶酸澀。「那位石匠呢?」

  「可憐的石匠啊,你們應該都知道岳爺爺的滿江紅,裡頭唱到的『靖康恥』,就在那場靖康之變,石匠被金人抓到北方做苦工,四十年後才回來,故鄉已是景色依舊,人事全非了。」

  「這是命運捉弄,半點不由人……」小惜想到那傷心欲絕的未婚妻,想到孤苦的石匠,再也止不住淚水,潸潸而下。

  「不,」鐵膽發表他的高見:「是那個姓洪的錯!要不是他糊塗傳錯消息,石匠的未婚妻縱使知道金人攻破汴京,她也會抱著希望等石匠回來,熬上四十年,終究會有結果;就算她等不及了,找個人家嫁了,總比淹死還好。」

  「對啦,就是姓洪的錯,所以他死後下地獄,閻羅王罰他世世當和尚,直到他找回這對苦命鴛鴦為止。」非魚又抓抓頸子。

  「臭道士,你真的很會說故事,要不要去茶館說書,省得成天背個大包袱和桃木劍到處奔波?」鐵膽翹了二郎腿,飄到空中去。

  小惜用袖子抹抹淚。「非魚施主,你就是那個姓洪的?」

  「嘿嘿。」

  「那你一定是已經找到石匠和他的未婚妻,所以你可以不當和尚了?」

  「他們另外還有一段三百年的可憐故事,他們就是我的師父和師娘。」

  「果然是因果輪迴,前世種因,後世得果……」小惜聲音變弱了。

  非魚見她兩隻小拳頭緊緊握住,小巧的鼻頭早已哭得通紅,濕潤的長睫毛還在猛眨著,似乎想把不斷湧出的淚水眨回去。

  唉!她雖然天生缺陷,可是性情溫順、單純善良,香靈庵的師父和師姐怎麼不懂得憐她、疼她?是拜佛拜到讓香灰蒙了心肝啦?

  「小師父,放心啦,不要再難過了,現在有情人終成眷屬,我這輩子也終於可以討老婆,大家歡喜大團圓,過去就過去了。」

  小惜吸吸鼻子,又抹抹淚,微微勾起嘴角。「非魚施主,我很高興你終於跳出因果循環,從這輩子起,就是清清明明的一個人,了無罣礙,恭喜你。」

  「小師父心思純良,年紀也還小,未經世事,更是清清明明的人。」

  「不。」小惜低下頭,指頭藏在手掌裡蠕動著,仍舊是握緊了。「我上輩子做了壞事,所以這輩子生來殘缺,更要終生念佛贖罪……」

  她猛然站起來。「非魚施主,老哥哥施主,我回香靈庵了。」

  非魚也急忙站起。「妳要回去面壁思過十年嗎?再讓師姐打罵欺負嗎?」

  「我……」小惜心頭酸楚,無奈地道:「這是我的命,我罪孽深重,既然前世欠她們,這輩子吃苦是應該的,一報還一報,老天是很公平的。」

  「唉!又是妳師父說的嗎?」非魚很難得連連歎氣,但瞧她自卑自責,他一定得點化這位被罵笨了的小師父。「妳前世造了什麼孽?又欠師姐什麼?」

  「我……我不知道。一定是做錯了什麼,讓我有一雙跟別人不一樣的腳……」

  「妳怎知妳不是藉著肉身的缺陷和苦難,因此有所領悟,不但開示了自己,也能開示同樣遭受苦楚的世人呢?」

  「這……」小惜有如醍醐灌頂。師父從來不會這麼說,師父只會說她是冤孽。

  「讓我來看看妳的前世。」

  非魚直接伸出右掌,以手心平貼上小惜的額頭,閉起眼睛,開始唸咒。

  那隻大掌幾乎罩在她的光頭上,小惜一動也不敢動,只覺得頭頂又熱又燙,更不敢直視身前的非魚,忙把視線望向鐵膽。

  鐵膽飄在空中,打個呵欠,以手支頤擺出如意臥,準備看非魚玩戲法。

  「小尼姑,讓臭道士瞧瞧,說不定真如他說的,妳是來當大善人的。」

  非魚念道:「有請孝女娘娘降下,給子徒弟非魚大神力,引領淨憨小師父回歸真道,現出前世。天靈靈,地靈靈,紅塵世路倒轉走,一年、十年、百年……啊!非魚恭迎孝女娘娘!」

  「哪來孝女娘娘?我什麼也沒看見。」鐵膽又是無聊地打呵欠。

  非魚身體猛然一震,垂下了頭,隨即吐出幽幽的女子聲音。

  「小姑娘,苦了妳了。」

  一聲「苦了妳」頓時讓小惜熱淚盈眶。十年來,從來沒有人以這般溫柔的語氣和她說話,那聲音彷如娘親撫慰,輕輕拍揉她的小身子……

  「哇!孝女娘娘來了!」鐵膽嚇了一跳,咕咚從半空中摔下來。

  「鐵膽。」「孝女娘娘」轉向鐵膽的方向,聲音變為平板:「你生前殺人為業,雖是為民除害,但偶有錯殺,亦有下手凶狠之時,汝可知罪乎?」

  「嗚嗚!孝女娘娘,我知道錯了,當我束縛墓地時,我就知道該死了。」

  「如今你尚未超生,乃因時候未到,時候既到,自然歸陰,半刻不得停留。」

  「那我現在怎麼辦啊?就跟著臭道士流浪江湖?」

  「鐵膽,非魚助你,你需待非魚如兄弟,不可罵他為臭道士,汝知之乎?」

  「是!是!是!」鐵膽跪在地上猛磕頭。「遵命!我會當他像兄弟。」

  「很好。」「孝女娘娘」轉回眼前的小惜,聲音又變得溫柔:「小姑娘,莫流淚,前世因,後世果,今日教妳瞧分明了。」

  「是,孝女娘娘,信女謹聽教訓。」小惜哽咽道。

  那隻大掌仍按住她的額頭,慢慢道來:「妳的前世有一段美滿姻緣,公婆疼愛,夫君體貼,兒女懂事。可惜一場山崩,掩了妳家房子,妳救出公婆,救出孩子,最後又冒著生命危險,背出受傷的夫君,讓村人扛去救治;然而老天無眼,再度山崩,巨大山石壓垮樑柱,壓住妳的左腿,妳動彈不得,血流滿地,村人來不及救起,妳因此重傷而亡。」

  「是……是這樣啊……」怎麼又是一段心酸的故事?小惜淚流滿面,心在抽痛,左腿也隱隱作疼。難道這就是前世的傷痕?

  「小姑娘,莫再傷心。妳雖早逝,但公婆感念妳的恩德,一生茹素行善;夫君難忘深情,不願續絃,守著妳的靈位直到老死;兒子考取功名,為官清廉,升巨宰相高位,請旨追封亡母為夫人。汝之恩澤深厚,造福千千萬萬人矣。」

  小惜感覺好些了,但她仍有些許遺憾。「那……我前世的夫君呢?」

  「若有緣,今世將再相會,再續前世未了之夫妻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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