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緣嗎?小惜望向閉上眼睛的非魚。她前世的夫君長得如何?像非魚一樣高大好看嗎?個性也像他一樣開朗活潑嗎?她今生還能遇見他嗎?他們又是如何的恩愛?到底是生了幾個兒女……
唉!她在想什麼呀!她今生是個不能婚嫁的尼姑啊。
非魚正將眼睛瞇開一條細縫,瞧見了小惜黯然的神色,又道:
「小姑娘,汝前世無過亦無罪,只因傷勢過重,帶了前世的印記轉世,望汝忘卻前世肉身之苦,今生已為新生,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大好前程在眼前,吾將庇佑汝之一生,務請珍重,吾去矣。」
小惜跪了下來,五體投地拜道:「淨憨恭送孝女娘娘。」
非魚身子一震,睜開了眼,見到小惜跪在跟前,忙伸手扶起她,恢復了原來的聲音。「小師父,孝女娘娘剛才來了,我也聽到她的話了。」
「孝女娘娘好慈祥……」小惜忍不住又哭了。「她很好,讓我明白,我的長短腳不是惡業所致,我好高興……」
「怎麼她對我就不慈祥了!」鐵膽也主動爬了起來,冒了冷汗。「臭道……呃,兄弟,你那個孝女娘娘還真靈,知道我殺錯了人。」
孝女娘娘當然知道了,非魚得意不已。他推斷前因後果,扯上幾句話,總有一句話會讓他蒙成真的吧。
可小師父妹妹怎麼還在哭?
「那麼小師父,妳打算去哪兒?回家?我可以送妳。」
「我……沒有家了……」小惜百感交集,拭去眼淚。
「爹娘不在了?」
「我娘在我六歲時就死了,爹送我到香靈庵出家,十歲時來看過我一次,他說他考不取秀才,生活很艱難。他卜了卦,卦象指示他要往東方發展,這才會發達,他那天就是來道別的,然後我就再也沒見到他了。」
唉!怎有這種不顧女兒的爹爹啊!非魚戚同深受,不覺輕聲一歎。
「小師父,別難過,我也是爹爹不疼,娘親不愛,三歲就被送去當和尚,不過我逃得快,十歲就改行當小道童了。」
鐵膽拍掌笑道:「哈!你們兩個是同病相憐了。」
小惜卻是另一番心思。既是同病相憐,那非魚為何總是笑嘻嘻的,還知道要逃廟,她卻是什麼也不敢做,只能躲在庵裡一邊挑水澆菜,一邊偷偷流淚,想念著過世疼她的娘親,還有世間唯一的親人。爹……
「我是沒有家……」但香靈庵也不是她的家。多年來,她是多麼渴望再見爹爹一面。「可我好想爹,想去找他……」
「好啊!我們可以同行,一路好作伴。」非魚熱心地道。
鐵膽卻問道:「妳不回尼姑庵了?」
小惜低下頭,想到了勇敢決定自己命運的秋菊。她自己小時候無法作主,傷心糊塗地剃度當尼姑;可她現在長大了,為何不能像非魚和秋菊一樣,過自己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呢?
「既然『逃』出來了,再回去只是讓師父師姐更生氣……何況修行在個人,不一定要在庵廟才能得道,我可以一路化緣,一路尋爹……」她愈講愈小聲。她從來沒獨自出過門,還不知道要怎麼化緣呢。
「是啦,不要回去了,回去一定會被凶師姐欺負得很慘。」非魚道。
「喂,兄弟,」鐵膽插嘴道:「你真的在拐人了,逼小尼姑還俗啊?」
「不,老哥哥。」非魚堅定地望著小惜。「小師父很懂事,她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我昨晚『拐』她,是怕她那些師姐不講理、誤會她,要是當場被抓了回去,還不知道要怎麼罰她,所以一時衝動,背了小師父就走;若如今小師父真要回香靈庵,我也留不住她,不是嗎?」
小惜迎上非魚的目光,驚訝他怎能說得這麼準。
非魚微笑看她道:「聽了小師父的遭遇,說句老實話,我也不願見妳跟我一樣糊裡糊塗的出家。既然過去是身不由己,可現在小師父有決心、有毅力的話,不用我出現,妳也一樣可以自己出來找爹爹啊。」
「非魚施主說的是,我、我……我不回去了。」
小惜花了很大的力氣,鄭重地說出她有生以來最重大的決定。
「哇!」鐵膽睜大眼。「終於拐到小尼姑了!」
非魚咧開大笑容,著實為她高興。「好!我既然『拐』了妳,就會負責到底,送佛上西天,我一定陪妳找到妳爹為止,一天找不到,就一天不回芙蓉村。」
「這……不……」小惜臉蛋一紅,她擔不起那麼大的盛情。
「沒什麼好不的啦,反正我們也要找老哥哥的老婆,一路都是尋人,妳一個姑娘家不方便獨行,不如讓我們哥兒倆照顧妳,路上也平安些。」
鐵膽又有問題了。「兄弟,你總不能帶著一個小尼姑到處亂跑吧?」
「這還不簡單!稍微改變她的裝扮,不就得了。而且大家萍水相逢,既然孝女娘娘要我們兩個稱兄道弟,我們也可以和小師父結拜為兄妹。好不好?」非魚轉頭笑問。
小惜臉頰發熱,很多她從未想過的事情正在發生,命運有了改變,從此她的一切都不一樣了。
「就這樣決定啦。」非魚見她猶豫,乾脆先下手為強。「我就喊妳一聲妹妹,以後妳得喊我哥哥喔。」
小惜不好意思喊出來,低頭道:「我本名叫小惜,年小惜,年歲的年,大小的小,憐惜的惜,這是我娘娶的名字,我爹算過的筆劃,我喜歡這個名字,我不喜歡那個……」她已經不想再提起「淨憨」兩字了。
「小惜,小惜,很好聽的名字,妳娘親一定很疼妳。」非魚點頭道。
小惜想到早逝的娘親,不覺又濡濕了眼眸。
好久沒有人喊她的名字了,非魚一聲又一聲喊來,令她既心酸又激動,想到以後可以拋掉淨憨的身份,當一個自由自在的小惜姑娘,她又想哭了。
「那我們來結拜嘍?」
「好。」她含淚綻開笑容,用力點頭。
「太好了!我來焚香祝禱。」
非魚翻開他的大包袱,拿出三炷香,用火折子點著了,插在土裡。
一鬼一男一女照著年齡順序,依次跪下,齊齊向天磕頭禮拜。
非魚代表道:「孝女娘娘在上,今日鐵膽、非魚、年小惜義結金蘭,願為兄弟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
「等等。」鐵膽打斷非魚,「老子我早就死了,你們如何跟我一起死?」
「結拜發誓不都這麼說的嗎?」非魚側頭想了一下,再度向天發誓道:「孝女娘娘,對不起啦,我剛才最後一句不算,改成:非魚願和小惜同年同月同日死,吾等三人,不,兩人一鬼既為兄弟妹,非魚和小惜將盡全力護送鐵膽返歸地府,若非魚有違誓言,願跟老哥哥一起下地獄煎油鍋,皇天后土,實鑒此心。」
二人一鬼再拜,各自舉香祭禱,完成這場結拜儀式。
鐵膽飄了起來,猛揉腦袋。「真是奇怪的結拜。我的結拜兄弟竟然要送我去見閻羅王……嗯,如果他有違誓言,那就是無法送我下地獄,那他又怎麼跟我去煎油鍋?」鐵膽恍然大悟,破口大罵:「你這個臭道……」
非魚笑嘻嘻地堵回去:「老哥哥,孝女娘娘有旨,你不能罵我喔。」
鐵膽猛扯大鬍子,狂吼道:「老子我好像上當了!」
小惜以為他不高興,忙道:「老哥哥,二哥是誠心的,小惜也是誠心的,我一定會努力超度你,讓你到西方極樂世界享福。」
鐵膽讚賞地望向小惜道:「嘿!還是小妹子懂事,不枉我幫那只會飛的魚拐妳出來了。」
「呵,我不會飛,我也不是魚。」非魚將包袱繫上腰間,遞出桃木劍。「來,小惜,幫二哥拿桃木劍,我背妳流浪去也。」
「不!不!」昨夜的親密接觸猶有感覺,小惜羞紅了一張小臉,急道:「二哥,我會走路,我只是走得比較慢,你可以先走,我會跟上……」
「我不會先走,我們一起走。瞧這江邊風景多好看,雲朵飄在天上,漁船浮在水上,人鬼走在岸上,咱們兄妹慢慢走,賞景吟詩,多麼風雅啊。」
「真是難聽的詩。」鐵膽掩起耳朵。
「可是我真的走得很慢……」小惜怯聲道。
「哎,急什麼?我們不趕時間,也不像老哥哥急著去赴死,別為走路這種小事擔心啦。」非魚以桃木劍挑起大背包,將劍身搭在肩膀,笑道:「就算真有急事,我再背妳跑路,這不就成了?」
「二哥,不行的,你會累……」
「不用想太多啦,腦袋是拿來讀書、學本領、記住快樂的事情,可不是用來煩惱憂愁的,知道嗎?」
非魚見她那副畏怯的模樣,微感心疼,又升起憐惜之意。
唉!他的小妹妹被人欺負到長大,即便他們已經兄妹相稱,她還是顯得怯懦,怕這個怕那個,似乎怕一不小心,又會慘遭挨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