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當二哥的,絕對不會罵她,更不會讓她被人欺負。
他終於忍不住摸摸她滾圓的光頭。「小惜,二哥說的,妳明白嗎?」
「明白。」小惜低下頭,臉上兩朵紅雲久久不褪。
「上路嘍!」非魚愉快地踏出大腳步,又回頭看小惜一眼。
小惜慌忙踏出右腳,身子微晃,左腳再顛跛跟上,這才走出第一步。
非魚仍然不動,她再走一步,超越他的腳步,他才又陪她走出下一步。
鐵膽飄在空中,打了無數個呵欠。真要命!他這兩個義弟義妹八成是烏龜投胎,照這種爬行速度,一天大概只能走上一里路吧?
他還是先睡上一覺,再趕上他們也不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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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波江上,藍天綠水相接,遠方岸邊芳草萋萋。
小惜站在甲板上,眺望風景,深深吸聞清爽的涼風。
她沒坐過船,就算船家說的,今日好天氣,風平浪靜,但船身輕微的搖晃仍讓她感覺暈眩。
「小惜,好些了嗎?」非魚來到她身邊,側頭看她。
「啊,二哥。」小惜扶緊船舷。「好多了,船艙裡悶熱,出來吹風就好了。」
「是啊,夏日炎炎正好眠,艙裡待久了,的確昏昏欲睡,那幾位商人已經全部倒下睡中覺了。」
「二哥幫他們算命的結果如何?」
非魚咧開大笑容。「當然每個都是大富大貴嘍!瞧這艘船載滿了他們的貨物,只要一轉手,就可賺上大把銀子,不讓他們榮華富貴都難喔。」
「還好二哥找到這艘貨船,這幾位商人大爺也願意順道載我們一程。」
小惜很不好意思,她走得慢,二哥也耐著性子陪她散步,幸好有船可搭,否則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回到老哥哥的家鄉呢。
二哥很照顧她,一路不時問她累不累,腳疼不疼,她的答案皆是不會。
真的不累。她做慣苦工,吃得了苦;而生平第一次嘗到讓人呵護的滋味,更是令她滿心溫暖,就算風吹日曬,磨破腳皮,她也歡喜甘願。
非魚東張西望的。「老哥哥呢?怎麼不見鬼影了?該不會在半路睡死了,回頭又找不到我們?」
「老哥哥在那裡。」小惜抬起頭。
鐵膽高坐在桅桿之上,極目遠望,神情迷茫,一把大鬍子無力地垂下。
非魚平時雖愛捉弄鐵膽,但心裡不免為這只孤魂野鬼擔憂。
「唉,鐵膽柔情啊,老哥哥放不下心的,就是咱們的老嫂嫂,這艘船正好送老哥哥回去江漢縣城。歲月過去六十年了,也是近鄉情怯吧。」
小惜亦是有所感觸。人死了,還可以落葉歸根,她卻是當初年紀太小,連自己的家鄉在哪裡都不知道,又教她何處去尋找她的爹爹?
清風吹來,揚起小惜的頭巾,長長的巾子飄搖而起,連帶扯得她小小的身子稍微後仰。
非魚趕忙伸手虛扶她的背,他差點以為她要被風吹走了,還好她只是動了動,雙手仍抓緊船舷,視線不知道放在哪裡,也像鐵膽一樣,迷茫地望向遠方。
唉!大家都是心事重重啊,可她小小年紀,又藏了多少委屈和辛酸!
他一念之間「拐」了小惜,雖是莽撞些,但他和小惜既有相同的幼年命運,對於她的遭遇,他無法坐視不理,就如同他為村裡姑娘指點姻緣迷津,讓她們找到幸福,對於妹子將來的幸福,他當二哥的更是責無旁貸。
當然嘍,他得先讓她開心些。
「小惜,還習慣這身打扮嗎?」他輕輕撥弄她的頭巾。
「我……很不習慣……」小惜想到路人的眼光,窘紅了小臉。
她向來穿慣簡單的直裰道袍,而二哥為她買了一件女子服飾,又是系裙子,又是結腰帶,害她不知從何穿起,幸好有舊衣鋪的大娘幫她穿戴。
但這只是小事,令她窘迫的是罩在頭上的怪巾子。
非魚知道她的意思,乾脆掏出他口袋裡的小方巾,蓋在頭頂。「別難為情,二哥和你一起當波斯人,人家問起,我們咕嚕咕嚕和他說胡話。」
小巾子蒙在他頭上,他又扯了兩端尖角,想要紮在下巴下面,可惜巾子太短,還扎不到下巴,倒扎到鼻孔上了。
這副怪模樣終於讓小惜展露淺淺的笑靨。「二哥,我們去問老哥哥,你這是哪一國人的打扮?」
「大概是夜叉國吧?」非魚調整一下巾子,戴得更牢靠些。「幸虧老哥哥過去行走江湖見聞廣博,在泉州港見過波斯商人,知道他們喜歡蒙頭蒙臉,二哥一時沒辦法幫妳買頂漂亮的帽子,還請妹子將就了。」
「沒關係,其實……也不錯……」
那天老哥哥出主意,他們買了一塊布,由老哥哥描述指示,她和二哥合力動手,在她頭上包、拆、裹、纏,折騰半天,終於將她的光頭包了起來,又垂下長長的頭巾,風一吹動,就會飄揚而起。
她的裝扮是古怪些,但她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喜歡。當長巾子在身後擺動時,她會想像那是一頭長髮,柔軟而美麗,就像一個真正的姑娘家……
她癡癡地盯住非魚那頭又長又黑的頭髮。唉!要留得那麼長,這才能梳上美麗多變的髮式,但還要等多久啊?
怎麼妹子似乎又感傷了?非魚拍拍她的頭頂。「小惜,在想什麼事?都怪我那個無情無義的師父啦,他要我自力更生,給我的銀子早就花完了,所以二哥只能幫妳買舊衣,不過妳別急,等咱們到江漢,二哥幫人做上幾回法事,就帶妳去買一頂好看的繡花軟帽,再換上一套新衣裳。」
「二哥,不是的……」小惜正想解釋,話頭卻被打斷。
「請問是非魚道爺嗎?」
「是的,您是?」非魚轉身響應。
來人是一個中年男人,身形略顯福態,面貌普通,衣著倒是光鮮華麗,指頭戴著大斑戒,一看就是個唯恐天下不知的富商。
小惜也聞聲回頭,和來人打個照面。
「白衣觀音?!」富商輕聲驚呼,兩眼睜得好大,表情又驚又喜又惶恐,雙腿一軟,就要跪下。
非魚扶住富商。「這位大爺,她不是白衣觀音,她是我的妹子。」
難怪這位大爺誤會了,連他也覺得小惜和觀音有幾分神似。
因為小惜穿的是舊衣,原先的淺藍色已經洗得泛白,而頭巾是灰白色的,又從頭頂披了下來,一身彷彿白衣白巾,就像畫像裡的白衣觀音模樣,只是觀音法相莊嚴沉穩,而小惜仍是未脫稚氣。
「啊!」富商又是驚歎一聲,揉了揉眼睛,再度細看小惜。「我突然見到令妹,還以為觀音降臨了,現在再看,還是像個小觀音,也許觀世音菩薩小時候就像令妹這個樣子吧。」
小惜瞬問臉紅,低下了頭。她哪能跟觀世音菩薩相比!
富商又望向非魚。「可是……你怎麼像個見不得人的綠林大盜?」
非魚這才記起自己還紮著巾子,笑著拿下來。「還不知這位大爺大名?」
「喔,我叫石伯樂,石頭的石,伯樂就是會看馬的那個伯樂。不過我不會看馬,我會看貨、挑貨、賣貨,從你們上船後,我忙著跟夥計在貨艙檢視貨物,方才聽朋友說,非魚道爺會看相,我趕快來找你,拜託你幫看我下半年做買賣的運勢如何。」
「好的,先看你的面相好了。」非魚很認真地端詳那張泛出油光的肉餅臉。「石大爺相貌堂堂,三停均等,這代表幼年、中年、老年皆有好運道……」
突然船身一個傾斜,晃得所有的人站立不穩,小惜一個不留神就要跌倒,非魚趕緊扶住她,才要站穩腳步,又是好幾個大浪打了過來。
原是晴空萬里,此刻卻變得烏雲密佈,狂風怒吼,江上波濤洶湧,浪頭一個比一個高,打上了甲板,令船身劇烈地搖晃。
「怎麼颳大風了?!」石伯樂跌到甲板上,抱住了桅桿大柱,慘叫道:「嗚嗚,我那些上好的貨物可不能沉落江底,那都是錢啊……」
非魚一手緊緊抱住小惜,一手抓住船舷。「小惜,別怕,二哥保護妳。」
「二哥,我……」那緊實的擁抱令小惜既緊張又窩心,想要掙脫,身子卻因極度暈眩而使不上力。
「又暈船了嗎?」非魚大掌摸向小惜的後腦勺,將她的臉轉到他懷裡,雙腳向後退,試圖退到船中央。「別看江水,愈看會愈暈。」
「兄弟,這風起得奇怪。」鐵膽由桅桿落下,飄至水面察看。
「一點也不奇怪。」
師父教他觀察天相,方纔他就看到天邊有一朵奇怪的濃雲,雲至之處,必起強風,只需捱過一時半刻,就能風平浪靜了。
可是,船艙裡的商人哭爹喊娘的,哀鴻遍野;連甲板上的船工也嚇得面無血色,各自抓緊支撐物,舵工更是忘了掌舵,任由船隻飄蕩。
哎,人心渙散呀,該是他這當道士的出面「安撫」民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