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猛地轉過身來,滿面閃爍著淚花,用毫不留情的語調對子安說;
「你可以因為他的身份而輕視他,輕視他的女兒。但我要告訴你,絕不是所有的戲子都如你所說是下賤的,都是男不男,女不女的……〞
辛子安羞愧得無地自容。他甚至不敢再提希望楚楚原諒他之類的話。他雙手捧住額頭,狼狽地呻吟著說:
「楚楚,饒了我吧。那天,我只是個被妒忌心攪昏了頭腦的瘋狗,到處亂咬,自己也不知說了些什麼……」
「我和宋桂生來往,只是想完成我父親的一個遺願。他改唱彈詞後,常說《西廂記》這部書。他覺得評彈《西廂記》裡有不少好東西,可以用到京戲裡。他偷空把自己的許多設想都記了下來。可憐我的父親,京戲舞台早把他拋棄了,而他卻到死也忘不了京戲。現在我有機會讓我父親的理想實現,我想幫助宋桂生改好《西廂記》,作為對父親的一點紀念。」
就像沒有看到子安的慚愧和狼狽,楚楚說清事情原委後,便順勢追問一句:
「現在我把一切都告訴你了。你如果因為輕視我父母而離開我,我絕不怪你。」
說完以後,她抿緊了小嘴,仁立在子安面前,一臉莊重、嚴肅,就像個身負神聖使命的天使。
子安不知該怎麼辦才能減輕那晚所犯下的罪過,讓楚楚重新回到自己的懷抱。他想:自己對楚楚這種刻骨銘心的愛,一生中只可能有一次,而他本來已經得到的,卻因一個過錯而丟失了。
他沉重地說:「現在,是你在輕視我了。我偏狹,粗暴,不近人情,我配不上你……」
又愧,又悔,又急,使這個生性剛毅,從不在任何人面前低頭的男子漢,迸出了淚珠。
楚楚看到過辛子安因悲痛、激動而熱淚盈眶,但像今天這樣,淚珠兒大顆大顆地湧出來,泊淚直流,她可從來沒見到,甚至沒想到過。
哦,子安,你這是怎麼啦!她震驚了。她感到全身的神經都絞結在一起,她感到一陣徹骨的、鑽心的疼痛。她忘情地叫出了聲:「哦,子安!」一下就撲到他身上。
小古怪這回可看清了,是它的女主人主動撲到辛子安身上的。它游移不定地動了動,終於決心不再去管他倆的事,只帶著滿腹疑惑靜靜地觀察著。
子安沒有去碰伏在他膝上的楚楚。令他難堪的眼淚還在不斷地往外流,他只好用雙手緊緊地遮住眼睛。
楚楚把他的雙手拉開,用手背給他擦抹著眼淚。見子安還是一副自責、悲傷而絕望的樣子,她突然把頭紮在他懷裡,撒嬌地說:
「為什麼不理我麼?你有那麼多天……沒抱過我了。」
子安猛地把楚楚緊緊摟在懷裡。他的雙臂是那麼有力,又抱得那麼緊,楚楚真懷疑自己的骨頭都要被他揉碎了。但這種疼痛卻化成一股甜蜜的幸福之感。她笑著,輕柔地說: 「現在,我是楚楚。我是我自己。我可以問心無愧地接受你的吻了。」
子安像發了瘋似地親吻著楚楚,從她的頭髮、額頭、眼睛、鼻子,一直到嘴唇。他的唇一接觸到楚楚那溫軟的雙唇,就像被粘住了似地再也不鬆開,就那麼貪婪地一次次地舔噬著。他只覺心裡那把熱火越燒越旺,燒灼得他渾身皮膚發疼。
他的嘴沒離開楚楚的唇,就勢在沙發邊跪下,把渾身發燙而綿軟的楚楚平放在沙發上,隨手拉過一個靠墊墊在楚楚腦後。然後顫抖著摸到了她衣裙胸前的第一個鈕扣。
楚楚哆暖了一下,但她終於躺著沒動,只是用兩臂更緊地箍住子安的頸。
子安手抖抖地解開了楚楚胸前第一個扣子。他的唇也就隨著往下輕輕移動。他已經吻著楚楚那雪白的頸項,從衣領裡散發出來的蔥鬱氣息,簡直使他迷醉。稍稍停頓一下,他又解開了第二個扣子,第三個扣子;他那滾燙的唇也就越來越往下移動著。
楚楚發出一聲輕微的呻吟,原來箍緊子安的雙臂,輕輕地滑落了……
夜已深了,辛子安卻沒一點睡意。他興奮地在床上翻來覆去。有點兒埋怨子玄:展覽都快結束了,難道還那麼忙,今天為什麼不回家?他渴盼著把心裡那滿得要溢出來的幸福向人傾訴,可偏偏找不到聽眾。
床頭的電話響了。他預感到這將會是誰。抬起身,一把抓住話筒,果然是楚楚。
他剛叫了一聲「楚楚!」楚楚就說:
「噓,輕點聲,不要讓別人聽到。這是我倆的秘密。答應我,當著別人的面,還是叫我凡姝。」
「我知道。我連子玄也不會說的,」子安說,「叫你什麼都行,反正你總是我的,對嗎?」
楚楚說:「子安,我們分別有多久了?我都快要想死你了。」
子安的心一陣猛跳,抓著電話的手都有些抖了。他說:「我也是,分別才兩個小時,可就像過了二百年!所以我說,快嫁給我吧。」
「子安,你走後,舅舅把我叫去了。我告訴他,你向我求婚了。」
「他怎麼說?」
「他說,他很高興,完全贊成我們的婚事。」
「你有沒有告訴他,結婚後你要住到我這兒來,我們也不想繼承他的任何財產?」子安又問。這是他們倆商定的。子安才不想讓人以為他是相中沈效轅的家產而娶他女兒的呢!他愛的是楚楚本人。何況,他完全有能力、有把握使楚楚過得很舒適。
「這些,我想以後等你來和他說,好嗎?」楚楚回答,「你總歸要正式和他談一次的,是不是?」
一想到她此時歪著頭問「是不是」的可愛模樣,一層笑意浮上子安的臉龐,「好吧,我會親自和他說。」
「子安,我剛才做了一件事。我把小古怪咬下來的你襯衫上的那顆扣子。掛在它的脖子上了。」
「這算什麼新花樣?」
「讓它記住呀!以後再咬你.我就對它不客氣。」
「你呀……」子安看了看表,說,「已經十二點了。你該放下電話,去好好睡覺。」
「我睡不著,怎麼辦?就是……想你。」
子安知道,現在該是自己顯出個男子漢的氣概來的時候了。他克制著情感說:「乖乖地睡,就好像我在你身旁。明天一早,我就去你那兒。現在,該道晚安了。」
「明天你早點兒來,我等你。晚安。」
「好,晚安。」子安說著,正要撂下電話,誰知那頭又傳來楚楚急急的叫聲:
「等等,子安……」
「怎麼啦?」
「臨睡前,你……不吻我了?」
子安心疼地笑了,輕柔地對著話筒說:「吻你,我親愛的,我未來的小妻子。」
辛子安在電話裡讓楚楚好好睡覺,可他自己卻無論如何睡不著。
他把雙手墊在腦後,躺在床上,雙目凝視著天花板——其實他什麼也沒有看見。他的腦海中又顯現出剛才和楚楚在一起的幕幕情景:
正當楚楚放棄一切戒備,溫順地躺在他面前,一任他狂熱的安撫,正當他們忘情地沉醉在愛河之中,幾乎感覺不到任何外界事物存在的時候,摹然間,幻廬客廳裡的燭光一陣搖晃,彷彿突然刮來一股穿堂風,又彷彿有人匆匆離去,因而帶起了一陣小風。而且,一直安靜的小古怪,也突然弓起脊背,對著門外叫起來。
幾乎是出於本能,子安一下鬆開楚楚,一面用身子遮擋著她,一面回頭看去。他什麼也沒看到,又走到門邊,推門一看,外面更是黑漆漆的,什麼也沒有。
這時,楚楚也已在沙發上坐好,正慌亂地理著胸前的衣扣。
子安關上門走回來。這一驚,倒把他驚清醒了。他「撲哧」一笑坐回沙發上,把楚楚輕輕攬到懷裡。
楚楚的心「別別」亂跳,而且羞得滿臉通紅。她軟軟地偎在子安胸前,再也不敢抬眼看他。
子安見她這副窘相,自有另一番嬌媚可愛,忍不住逗她道:「楚楚,你實在是楚楚動人。你的臉,你的脖子,你的……」
「你壞,再說,我……」楚楚氣得用拳頭死命擂著子安的胸脯。
「好,不說,不說。抬起頭來,看著我。」子安笑著說。
「不,偏不。」楚楚就是不肯抬頭,又羞又喜地躲在子安懷裡偷偷淺笑著。
子安心生一計,突然用哀求的語調說:
「我現在可真餓了。還有什麼吃的嗎?」
楚楚這才抬起頭來,燭光在她充滿笑容的眼裡跳躍:「討厭的饞貓!剛才叫你吃,你不吃,現在飯菜都涼了。要不,我去熱一熱。」
「不,不讓你離開我。」子安毫無鬆開手臂的意思。
楚楚也懶懶地偎在子安懷裡不想動:「那我按鈴叫小翠拿去熱熱。」
「也不,不要人來打擾我們,」子安說,「我就吃冷的飯」
兩人拉著手來到餐桌邊。子安剛才說餓,主要還是想解脫楚楚的窘狀,但現在一看到桌上的飯菜,他才覺得自己真的餓極了。也難怪,晚飯幾乎就沒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