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開始拿出真本事。
夏侯旭也逐漸被挑起心中豪情,不假思索,應聲對說:「潛龍奮起,九天雷雨及時來。」
吟罷,好一陣子,兩人皆沒出聲,連在簾內的藿香,都不曾見過夏侯旭如此正經肅然的模樣。
此時可以勸解的時候到了,只聽得花魁慢聲低吟再次響起。
「夏侯公子前途似錦,有萬里風雲之氣概,將來大有呼駕九天雷雨之勢,耽於青樓風月春光,有消長求取功名之心,此景花好月明,還不如金鑾殿上殿試親點及第,來得令人大快人心!」
至此,夏侯旭始然明白了,於是拱了拱手。
「多謝姑娘用心良苦,我當聽姑娘的勸,就此告辭。」說罷,頭也不回,瀟灑走出樓閣。
竹簾裡的花魁轉向藿香,笑說:「我把你家公子點石化成金了,接下來可要看你的了。」
藿香佯裝不懂。「我只是個僮僕能做什麼?」
花魁睨笑看她,「要是哪天他辨認出男僕是個女身呢?」
「嘻嘻,到時我就駕著他的馬車,一路趕到京城放他鴿子。」
「有這麼簡單就好嘍。」
※ ※ ※
夏侯旭回到客棧房間。
坐在椅上發呆良久,也沒發覺藿香不在,直到藿香悄聲進來,把一盆熱水放在他腳邊,這才回神過來。
他忽然站起,抓起行邊的長劍,「唰」地一聲,拔出劍鞘。
「好一把鋒銳的劍!」藿香怔看著劍身給燭火映得幽幽閃動,不禁驚歎。
夏侯旭瞧了她一眼,眼中頗有讚賞意味。
「你也識劍嗎?」
說著長劍一揮,桌上的蠟燭,被劈成兩半,一邊連著芯心的蠟燭,兀白亮著燭火,另一邊則垂垂欲倒。
「公子好劍術!」藿香對夏侯旭露這一手,驚喜地鼓掌捧場。
夏侯旭遊歷的這段日子,對於荒廢了好一陣子的劍術,本來有些許的擔心,但此時給一個異鄉收留的僮僕真誠誇讚,胸中頓時豪氣生起,右手抓著劍,左手用力抱緊了藿香一下,推開房門,就在廊上使起劍來。
藿香忽然被他用力擁肩一下,心中倏然升起一陣悸動,用一種從未有過的目光瞧著他舞劍的身影,最後哪個是劍影,哪個是人影,都分不清了,眼花撩亂之下,她坐在門檻上,支著頭瞧他東來西去。
瞥眼間,瞧見他原來掛在腰袋上的錦囊不見了,愕然指著前。
「錦囊不見了?」
夏侯旭一個轉腰馬,右手的長劍跟著一挽,劍尖往地上一插,這才定立身子,向腰間看去,果然空空如也。
他怔了一下,這才想起在賭坊贏來的錢,在花坊全花光了。
他抱著一絲希望在腰帶上掏一掏,竟然還有一塊銀角子,現下一身家當就只剩下這塊銀角子了。
他盯著這塊銀角子,心中下了決定,還劍入鞘,向外走去。
藿香拉住他,心有所感。
「去哪兒?」
夏侯旭也答得爽快,「去賭坊,賺路費。」掉頭走了幾步,又轉回身來,警告她,「不准跟來,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藿香反而超越他,「我自個兒去,就不是跟著你了。」
「那種地方你見不慣的!」
「你怎知我見不慣賭坊裡的場面,賭坊我……是沒去過,可是總要去見見世面,瞧賭坊長什麼模樣,日後人家問起才好回答,是不是?」
「哼,去賭坊有什麼好說的?我警告你,不准闖禍、不准亂出主意,不准……對了!」夏侯旭驚疑地指著她,「你不是病著的嗎?怎麼起床啦?」
藿香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若她真的溺水了,這時候才讓他想起來,她早嗚乎哀哉了。
算了,反正他就這麼少根筋,再怎麼怪他,他也改不了的。
「大概是老天可憐我,知道你這麼一出去,鐵定把我給忘了,於是便讓我好了過來。」
夏侯旭帶著歉意地搔搔頭。
「這樣啊……那好吧,你就一起去吧。」
「多謝公子。」藿香感激回答著。
「記得,閉嘴跟在我身後就行了,知道嗎?」
「知道,我當個啞巴就是了。」
「反正你做啞巴已經不是第一回了。」夏侯旭一面走,回頭笑地提醒她,「在市集的時候。」
藿香尷尬地陪笑,「呵呵,你還記得喔?」
夏侯旭睨向她,笑瞪說:「那當然,三兩七文錢。」
聽到他提到她用這麼離譜的價錢就把自己給賣了,藿香的額上便忍不住要掠過一陣冷汗,擔心他會開始問東問西。
果然夏侯旭又提出質疑。
「偶爾我也會想,給你這樣的賣錢會不會太刻薄了?」
「公子,你會這麼想嗎?」
「當然。」
「那麼,」藿香乘機賣乖。「你就該對我好一點,別老是對我呼來喝去、做東做西的!」
夏侯旭毫無徵兆地停下來,雙手叉腰,一副不可置信地轉過身來。
「我做為主人,不對下人呼來喝去,難道要叫不相干的人來做事哪!而你做為一個下人,不叫你做東做西,難不成還請你喝茶聊天啊?!」
「呵呵呵,」藿香陪笑不已,安撫他說:「公子,別生氣,我說笑的。」
夏侯旭仍罵不過癮似的,繼續吼叫,「主僕之分,你給我搞清楚一點!」
「是!是!別生氣了。」藿香小心地拍拍他心臟的位置。
夏侯旭仍不敢相信地瞪著藿香,怎麼會讓他遇到這麼大牌的僕人?竟敢向主人抱怨,為何給他做下人該做的工作?!
「我真是瘋了,才會讓你跟著我!」說完,大踏步率先離去。
藿香在後頭扮鬼臉。
「我也是瘋了,才會跟著你到現在!」說歸說,她還是亦步亦趨跟上去。
※ ※ ※
今天肯定是夏侯旭的幸運日,憑著身上僅剩的一塊銀角子,來來回回幾手,竟又贏回之前花掉的旅費。
「公子可以收手了吧?」藿香偷偷扯他的衣袖。
一旁賭坊的總管看出藿香的小動作,回頭丟給她了一記狠厲的眼色。
藿香渾身打了個哆嗦,忍不住又拉了下夏侯旭的衣袖求援。
「你怎麼啦?」夏侯旭向她看去。
藿香在總管的監視下,不敢言語。
夏侯旭忘了她在這裡是個「啞吧」,拍拍她的頭頂說:「好啦,再下一把就收手了。」
誰知大手筆一下,把贏來的銀子一次輸個乾淨。藿香真想跳到夏侯旭的背上,捶他的頭說:「你真是豬啊!」
但是這樣的場合,她當然不能這麼做啦,頂多只能翻翻白眼罷了。
「來,」總管豪爽的說:「拿五十兩來給夏侯大爺做籌碼,我作主。」
五十兩的籌碼推到夏侯旭面前,在總管一旁鼓吹之下,夏侯旭又是一把全下,輸光後,總管又慇勤地推來五十兩,準備再借給夏侯旭。
看到這裡,藿香再也顧不得假扮啞巴了,趕忙對著夏侯旭喊,「公子別再借了,他們在設計你,你不知道嗎?再借還是會輸的。」
夏侯旭兀然一怔,猛然醒悟過來,已是欠下五十兩的賭債。
總管見詭計敗露,哼然一笑。「閣下要是不賭了,欠的五十兩就地還了吧。」
「你們意下如何?說吧!」
總管伸一伸下巴,瞄向他腰間掛的長劍。
「你要是還不出錢來,就拿那把劍來抵好了。」
「哼,原來你是看上了我這把劍,才如此用盡心機。」夏侯旭解下劍來,大方地放在賭桌上,說:「我這把劍難道只值五十兩嗎?眾位朋友,就由你們來估價,只要有超過一半的人說這劍只五十兩,我毫不廢話一句,當場給了賭莊。」
眾賭客對於賭坊誘人欠債的手法,很不以為然,見夏侯旭豪氣的姿態邀請他們評理、評價,各自心中無不端起良心,仔細瞧起桌上的劍。
眾人瞧去,只見黑面桌底上一把白劍,劍鞘上白底紋金,雖不見其劍身,但光是劍鞘身面白底鱗片、金紋纏身的手工打造,足以顯見這把劍的名貴之處,如果劍又是精鐵打造,那更是價值非凡。
一個商人打扮的人說:「這把劍光是劍鞘少說就值三百兩,如果再估劍身的鋒銳度,五百兩是逃不過的。」
夏侯旭抽出劍,眾人「嘩」一聲讚歎,燈映劍身,劍動生光。
夏侯旭慢慢轉動劍把,似乎是想讓眾人都觀賞到劍的每一面,忽然間,毫無預兆的,他提起劍來迅雷不及掩耳的向總管揮了過去。
賭坊裡,有一瞬間一片死寂,眾賭客以為夏侯旭是想殺人洩憤。
大夥兒向總管看去,只見他呆愕的眼,嘴開半張,許久不動,嘴角涎下一滴滴口水。待總管回過神來,羞憤地拉起在不自覺中被夏侯旭的劍劃過而掉落在地的褲子,口裡咒罵不停。
「其實不必拿這把劍做抵押,只要賣了你身邊的小廝,五十兩也夠了。」一名賭客說。
夏侯旭若有所思看著藿香。
「當初只買你三兩七文錢,現下翻賣成五十兩,我倒是賺足了四十六兩三文,這筆生意倒能做得。」
藿香臉色刷白,本以為他的為人,應該不會這麼做,誰知,他說出來的竟是這種沒良心的話,她當場「哇」的一聲,掩面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