藿香在震驚之餘,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公子真的贏錢了,否則怎有錢上青樓呢?一想到這裡,她不由得火冒三丈。
她握緊拳頭,一股不可自抑的憤怒湧上心頭,然後奮然發出一聲宣喊,「公子!你太過分了!不行,我一定要去阻止!」
現在不是不情不願的時候了,她立刻「咚,咚,咚」的跑下樓。
※ ※ ※
門樓上,門匾寫著「群花樓」。
藿香仰頭觀望,心裡躊躇不已。
小時候父親曾帶她進淮南城駐店診病,總會經過一家叫「金花坊」的,樓上的一群胭脂花粉的姑娘,猛甩手絹,口中怪聲叫笑,喊她爹上樓。
當時她問父親,「她們是什麼人?為什麼叫爹上樓,爹認識她們嗎?」
白大夫笑撫著她的頭髮,只答說:「她們都是一群可憐人。」
「可是她們在笑呢!」
「笑,並不一定代表快樂,她們為了生意不得不笑,所以這叫賣笑,不得已才笑的。」
當時她年紀尚小,父親的解釋她似懂非懂,如今她已經明白妓院是什麼地方了。
「小鬼,這不是你來的地方,等過幾年再來。」
她才剛探頭進去,後領就被人提了上來,門口保鏢像拎小狗般,把藿香丟到街上。
藿香爬起來,上前說明來意,「我是來找我家公子的。」
「你家公子正樂不思蜀著呢,等他想出來,自然就會出來了。」來這的人都是來享受的,管他家公子是誰,反正都一樣!
藿香瞪著眼前人高馬大的保鏢,看來要溜進去是不可能的了。
然而兩刻鐘後,藿香笑嘻嘻地順利溜進群花樓。
凡是房舍有前門也一定有後門,前門多半守得緊,後門頂多加了一道門閂,很少有人會在後門駐守。
藿香利用母親留給她的一支細髮簪伸入門縫,便輕易地把後門打開。
一路上,在豪華的樓宇廊間穿梭,很幸運地,她沒有被群花樓的人發現。
找不到夏侯旭的藿香一面走,一面四下張望,心中咋舌不已,她一輩子也想不到世上竟會有這麼漂亮的地方。
忽然此時吹來一陣輕風,風中飄送著一陣香氣,引得藿香抬頭一聞,正好瞧見一座空中樓閣的一扇窗,窗內罩著一層綠蟬紗的窗戶輕揚飛舞起來。
她不由得猜想,那間樓閣可能是給很重要的人住的。
一時間,她忘了自己是進來找夏侯旭的,腳一提便往那座空中樓閣走去。
經過了一段長長的階梯,到達最頂端時,忽然有人聲出現。
藿香立即意識到自己是偷偷進來的,連忙躲進一道竹簾後,才剛躲好,剛才那個聲音更近了,看來說話的人進屋來了。
「我說呢,要見咱們的花魁哪有那麼容易的?不是公卿大臣、富賈殷商的大人物,恐怕是見不到呢!」
聽話的人,似乎沒有回應,只聽得說話的人又說:「那人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居然大言不慚,開口就說要見你,真是不知從哪來的渾小子,看我去把他攆出去!」
「慢,請那個渾小子上來。」
躲在竹簾後的藿香,聽到說話人的聲音不由得癡了,只覺得聲音涓流柔細,如珠簾曳地般圓潤靈動,雖然話語裡面出現「渾小子」三個字,但仍不減其聲音如仙氣般的美妙,彷彿連「渾小子」這名詞,都變成雅號似的尊稱了。
「我下去請那人上來。」
現在屋裡,好像只剩她和那說話好聽的女子了。
藿香正想探頭出來看看說話人的容貌,忽然眼前的竹簾「刷」的一聲,被人霍然掀開。
「好哇,這裡藏著一隻小耗子給我逮著了!」
藿香屏氣傻眼地瞪著眼前的異變,但更令她震驚的是眼前之人的容貌,只能說此顏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見!
「咦,不只是只小耗子,還是個女的!」
藿香一身女扮男裝的苦心,給花魁電人般的眼睛一掃,立即無所遁形。
藿香仍懾於她美艷的容貌,一副張口結舌的樣子。
「你……好厲害……」
花如意翩然轉身坐回屋中的長竹椅上,一雙冷凝的鳳眼,向呆然的藿香用心看了一眼後,竟向她展露一抹笑顏,「你過來。」
震懾於她凜然的氣質,藿香跨了兩步後便不敢再向前。
「你為何到這裡來?」
雖是責問,但輕柔的語調實在很難讓人想像這樣的美人是在發脾氣。
「我……我無意中走進來的,」她急忙搖手說:「我真的不是故意闖進來的,請你見諒!」
花如意見她急得手足無措的樣子,惹得她忍不住抿嘴兒一笑。
「你叫什麼名兒?」
「我叫藿香。」
「藿香?」花如意微一怔,輕啟朱唇念道:「辛,微溫。和中、行氣、化濕、解暑。」
藿香驚訝之餘,忍不住笑說:「姊姊,你也懂醫?!」
花如意難得露出天真的笑容。
「以前看了幾本醫書,現在不看了。」花魁笑然地拉過藿香的手,「這兒坐。我一見到你,不知怎地便很喜歡你。」
「我也喜歡姊姊,姊姊你真好看!」
花如意的笑容中有些微苦澀。
「要是可以,我寧願和你交換容貌做個平凡人。」
「為什麼?」藿香不解地問。
花如意撫著藿香的頭,心裡羨慕她年輕無邪的心思。
「你再大一些便能懂了。好了,我來問你,你為何會喬扮男裝混進來這裡呢?」
這一句話,提醒了藿香混進來的目的,見了這個美人,她竟把進來找主人的目的給全忘了!
「啊!對了,我是進來找我家公子的,不知他現在怎麼樣了?」
「公子?」花如意瞧她一身男子裝扮,卻是一位男主人的貼身僮僕,不由得有所疑問。
藿香這才將自己身世及周易三占卜的結果,和夏侯旭相識的事一一說了出來。
「為了顧及男女有別,所以才喬扮男僕。」
「有這種事?!」花如意驚訝之餘,點頭說:「我明白了。你是擔心夏侯公子沉迷酒色,留連不走?」
「這點我倒不怕,」藿香賊兮兮地一笑,說:「因為他遇到了一個大貴人,準備勸他回頭是岸了。」
「喔?誰呀?」花如意訝問。
「姊姊你呀!」
「我?為何是我?」花如意纖纖食指指著自己,憨態中有股靈氣透徹的聰慧。
「因為待會要上來見您的就是我家公子。」剛剛老鴇臨出房門前,她依稀有聽到老鴇形容了下那「渾小子」的相貌,知道那人是夏侯旭。
花如意見她掐指未算,便知下文的蕙質蘭心,又驚又喜地被她逗得呵呵笑。
「何以見得呢?」
「唉!」藿香大歎一口氣,「因為會一進門便囂張大膽、大言不慚指名要找花魁姊姊你的,除了我家公子之外,不會有別人了。」她沒提真正的原因。
「你還真瞭解他!」
「他這種人太容易瞭解了,當然也就很容易吃虧。」
「放心,」花如意向藿香嫣然一笑,「瞧我的,我斷然能教這位夏侯公子回頭是岸!」
這時,外面傳來人聲——
「花姑娘,夏侯公子到。」
花如意和藿香兩人交換一記眼神,無聲地說:來了。
第六章
夏侯旭來到空中樓閣,正站在門外。
門前一道垂下來的竹簾隔著裡面人人爭睹的狀元花魁。
夏侯旭抱拳作揖,在門外客氣恭謹的小聲說道:「在下夏侯旭,聽聞姑娘才貌雙全,便想一睹芳容,如有唐突佳人,還請見諒。」
初到此地之時,便已聽聞城中花魁貌月羞花、文采了得,走遍大江南北,拜訪各地風土名情的他,既然來到此處,怎可不來瞧上一瞧這人人口中才女花魁。
竹簾裡的花魁,只微微地欠身回禮,輕啟紅唇,慢聲說:「聞夏侯公子是京城相國的公子,想必滿腹的才情是小女子望塵莫及的,所以才請貴客上樓一敘。」
「謬傳而已,還請姑娘勿見笑。」
「小女子有一規矩,須對出聯語,方能入簾與之相見。」
夏侯旭早已聞名,凡是能佔居花魁的名妓,都是能文之仕」,甚至比一般文人學土,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為了會一會這百聞不如一見的花魁,他也只好「見笑」了。
「小時念過幾本書,因為常作弄老師,所以在文才方面總是不成材,還請才女承讓幾步才是。」
「夏侯旭公子謙遜了。」說罷,花魁指著窗外懸月吟道:「新月如弓,殘月如弓,上弦弓,下弦弓。」
這道是應景題目。
夏侯旭自然明白對聯語的技巧,可得與上聯的四「弓」、兩「月」、兩「弦」對得工整。
他注視竹簾內的倩影,腦中靈光一現,逐對道:「朝霞似錦,晚霞似錦,東川錦,西川錦。」
這是讚譽花魁的容貌比喻成朝霞、晚霞。
而此下聯也對四「錦」、兩「霞」、兩「川」,上一句應景抒發,下一句喻人如朝霞,兩句可謂不相上下。
花魁緊接著又吟出,「雛鳳學成,萬里風雲從此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