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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下來,杜君年累積的煩悶已經到了不得不發作的地步。「我們到底什麼時候離開。」
陰森森的殿堂,說不出的詭異氣氛,況且又不像在綠洲一樣,可以到處找人串門子,搞得她快悶死了。
偏偏拉德薩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鎮日對她訴說古老的民族歷史。
同樣的,拉德薩也在觀察此地對她的影響。除了脾氣暴躁、志下心不安之外,並無其他異狀,對於夢中的情境仍舊迷離,恢復小時候的記憶可說毫無進展。
難道奇跡不可能發生?
也對,憑藉著薄弱的線索,想讓君年回憶起過往,找尋到傳承信物,這種機率是微乎其微的。
但卻也是僅存的機會,無怪乎他們要無所不用其極的設計她。
「你想離開這裡?」
「早幾百年就想走啦,我是體貼你的信仰.才勉為其難的留下來。既然你看也看了、拜也拜子,我們何不回家去,不然回綠洲也行,好不好?」她央求道:
他不死心的再問:「你真的沒再夢見那個夢的後續行為?那個女人跟你說了什麼?」
「問過幾百遍啦!沒有就是沒有啊,你到底想知道什麼?問我不是更快?」明明有事瞞她。
假如能讓她知道,就毋需煞費苦心安排這一連串的朝聖之旅,吃盡苦頭。當初會騙她,還不是怕她排斥,鐵定會唱反調。
如今她尚未諒解陛下,但至少肯答應權充公主,承認自己的身份。
外頭突然有手下稟報,「有人靠近這裡。」
「是誰?」拉德薩倏然站起身,神情嚴肅。他相信雷齊茲應該已把這地方維護起來,滴水不漏,不讓仔河朝聖者接近才是。他走出帳篷,遙望著前方的大隊人馬,看起來不像是敵人:
以防萬一,他們荷槍實彈的擺好陣容。等到隊伍一接近,拉德薩看清帶頭的男人後,臉色更為陰霾。
「嗨,我的好友,好久不見。」雷齊茲厚顏無恥的踱步過來。
杜君年從拉德薩身後冒出頭來,蹙眉問道:「怎麼是你這大鬍子?」
「你又忘了,你應該叫我一聲叔叔才對。」他移動魁梧的身軀,遮住她半邊的陽光,高高在上的瞧著她。
「是、是,大騙子叔叔。」她終於也鬆口了,不情願的喚道。
雷齊茲聽了好不得意,呵呵大笑,「隨你怎麼叫,只要肯承認我是叔叔就成。」
拉德薩皺眉,趁君年分心時低斥道:「你來幹什麼?」
「時間緊迫,你又無消無息,這下得換我出馬啊!」
他眨動眼皮,狡獪的本性表露無遺,來一招先斬後奏,讓拉德薩措手不及,無法防範。
「你來陰的?我不是說過這事由我負責。」他陰騖的瞪著他,有種想痛扁他一頓的渴望。
雷齊茲被他壓抑的憤怒嚇得哇哇大叫,「君年,快過來,有人想殺你的叔叔啊!」
杜君年慢慢的走過來,眼角迴旋在波濤洶湧的兩人之間,不瞭解他們發生什麼事?可是從拉德薩一臉鐵青,而雷齊茲搖搖擺擺很是得意的模樣,讓她篤定又是這大鬍子惹火人,新仇加舊恨下,她公報私仇。
杜君年義正辭嚴的對拉德薩說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我允許你用任何殘酷、不人道的方法殲滅他。」
拉德薩嘴角逸出一抹笑,擺出攻擊的動作,隱露殺機。兩人從小打到大,過招不下數百次:雷齊茲雖然不弱,卻每每屈居下風,遂裝可憐的大喊:「喂!你們兩夫妻,想在這神聖之地殺人啊!」
杜君年聞言,臉蛋佈滿霞紅,她羞憤的罵:「你這為老不尊的男人說什麼?誰說……誰說本小姐,要……要選他?」她不敢抬頭看拉德薩。
「這時候我們就心照不宣啦!」雷齊茲促狹的露出暖味的眼色,「一個禮拜後的選夫大會,我打包票你一定會欽點我的好兄弟拉德薩。千萬別想反駁,我在綠洲的探子早把你們同住的一個帳篷的事情告訴我了。」
相愛是一回事,可拉德薩又沒說願意娶她。杜君年雖是時代新女性,這等話怎麼好意思先開口?雖然自己有選擇權,不過也要先問問他的意願,不然好似自己強迫他,和權威壓迫一樣。
她偷偷的覷他一眼,發現拉德薩也雙眼銳利的盯著她,熱切的情意讓她赧顏無法言語。
「如何?我兄弟正等著呢!」他瀟灑的搭住好友的肩膀,一同把焦點放在她身上。
杜君年欲言又止,最後豁出去的大喊:「不選他我選准?」說得好像很不情願,其實早已芳心暗許。
然後一溜煙的跑開,雷齊茲椰瑜身旁僵硬不動的拉德薩,「怎麼,嚇傻啦?還是終於放心自己擄獲她,癡心終有回報?」
拉德薩古銅色的肌膚上也染上紅潮,他內斂的撥開雷齊茲的手,冷斥道:「胡說八道。」情緒顯然激動難平。
「反正我在這兒先恭喜你了。現在只剩下找回聖物就天下太平囉!」
是啊!找到聖物就可解決一切。兩人一同望向身後這座古老殘破的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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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時分,杜君年仍徜徉於廣闊無邊的夢境中,浮浮沉沉。
同樣的場景、同樣的無語。
只是這次出乎意料,她聽到聲音,她真的聽到了聲音。
「在眼睛的下面。」
什麼眼睛下面?那女人還是一副肝腸寸斷的樣子,不停的搖頭,這畫面更為鮮明熟悉。
記憶深深的往下挖掘,暴露出更多的真實面,一幕幕如浮光掠影,電擊她的腦中樞,照亮模糊不清的回憶。
她終於看清了,瞭解那個悲傷的女人為什麼那麼熟悉。
因為……因為她是她的母親。
「媽!媽……」她在夢中嘶吼,猛然的驚醒.發覺自己滿身是汗,淚水縱橫。「拉德薩?!」她坐在床上摸索。
她記起來了,所有的事,她記起所有的事情了!她的父親、母親、雷齊茲和拉德薩。她有好多事情想告訴他,包括當初媽媽從宮裡偷竊父王的聖物,她曉得那束西埋藏在哪裡了。她趕緊下床,邁開步伐找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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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年呢?」雷齊茲拿起木棒,挑動著火堆裡的木塊,讓火苗更為旺盛。
他們盤腿而坐,圍在火堆前討論重要大事。
「睡了。今天好像特別累,早早就躺在床鋪上。」
拉德薩失神的望著跳動的火焰,一瞬也不瞬。
「煩什麼?你跟君年一切順利,同心可斷金,就算找不到聖物,也不會影響你們之間的感情。」只不過國內的紛擾可能還要持續幾年。
「唉!」他幽幽的歎口氣。
「我知道,你內疚自己對她說謊話,還親自為她設計逃亡路線,好讓她笨笨的隨隊伍在沙漠中旅遊,是不是?」他安慰著好友,「別擔心,她現在不是好好的?只要我們不說,誰會知道?況且你是為了她好,否則她怎麼可能跟你患難見真情,瞭解你對她的犧牲。」
「不要說了。」這件事是他生命中的污點,他竟讓自己最愛的人遭遇到瀕臨死亡的危險。
瞧出他的心煩,雷齊茲只得為這項計劃做個終結,「雖然我們沒能靠她找出聖物,但至少她肯聽你的話繼承王位,這倒解決一大問題。」
「你們剛剛在說什麼?」
杜君年的身影出現在他們身後,火苗把她的形影映照得晃動不定,她屏息的顫動著,不能置信自己所聽到的真相。
「君……年?你不是在睡覺?」雷齊茲驚嚇的瞪著她。
他們兩人都過於疏忽,以致君年躡手躡腳來到都沒警覺到。方纔那番話她聽了多少?壞事啦。
拉德薩顯然也大受震撼,頓時像個被判絞刑的死因,臉上無光,陰鬱慘白。
杜君年腳步不穩的站在他們面前,啞然的問道:「你們早知道我要逃亡,所以安排商旅隊伍讓我隨行?到這兒來也是因為想套出母親埋藏聖物的地點?」
他們在利用她?
口口聲聲說要為她生、為她死的拉德薩在利用她?所以才說愛她?
這一切都是假的,像海市蜃樓般的虛幻?
雷齊茲還想翻供,連忙陪笑,拉住她的臂膀,「君年,你聽我說——」
她瘋癲的喊:「不要,我要聽他說,我要聽他說。」
她掙脫他的鉗制,杵在拉德薩的眼前,軟弱的問:「你說,你說這是不是真的?」
撐著薄弱的意志,她露出虛弱的微笑,希望對方能辯駁;沒想到——
「對不起。」事到如今,拉德薩也無話可說,他羞慚的垂下眼,愧疚使他強硬不起來。
君年目光呆滯,直直的凝視他的眼、眉、下巴,眼眶內漸漸的泛起一層淚霧,最後凝結成水滴落了下來。
她哽咽的哭訴:「嗚嗚……你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我不想聽你說對不起,你跟我說這是誤會。」她淚眼婆娑,抽抽噎噎的揪住他的大袍。
男人悲哀的回望她,還是只有一句,」對不起:」
這句話等於承認所有罪行,她崩潰的摀住臉,跪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