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後悔!
我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只知道救護車終於來了,醫護人員立刻幫楚羽戴上氧氣罩,抬上擔架。
救護車絕塵離去,我感覺別姬拉著我的手,我們一同奔出會場,攔下一輛計程車到醫院。
別姬通知了爸爸和方姨,他說他們很快會到醫院來。
我們等在病房外,我瞪著白色的天花板,心裡除了懊悔,還是懊悔!
這整件事,從頭到尾,我都要負責,可最糟的是,楚羽在我面前發病,我卻無法反應。
如果……如果沒有別姬在,事情會變得怎麼樣?我不敢想像。
我緊繃著的神經一直到看見爸爸和方姨從走廊盡頭那邊急匆匆地趕過來,才倏地鬆開。爸爸來了,楚羽會沒事的……
「爸……」
「混帳!」一個巴掌不由分說地甩向我。
左頰熱辣辣地燒痛起來。
「浩遠!」方姨驚叫一聲,雙眼瞪得老大。
「楚歌!」譚達夫詫異地摟住我失去平衡的身體。
爸爸紅著眼怒罵道:「你明明知道你弟弟有氣喘,你是要害死他嗎?」
我捂著臉頰看著爸爸,回想著他一巴掌揮向我的瞬間,我在他眼中所看見的事實--他恨我,那不是我的想像。
方姨拖著爸爸的胳臂道:「浩遠,你冷靜一點,別這麼衝動。」
他忿怒得好像隨時都要撲過來揍我一頓似的。
方姨歉疚地看著我說:「楚歌,對不起,你爸爸是急瘋了,楚羽的情況怎麼樣了?」
楚羽的情況……我看向譚達夫,醫生剛剛是怎麼跟他說的?
別姬捕捉到我的眼神,代我開口道:「他沒事,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醫生剛剛替他注射了藥劑,幾個小時以後楚羽就會醒了。」
聽到別姬的說明,方姨明顯鬆了口氣;爸爸也是,但他顯然仍舊非常生氣。
方姨看向我,眼神不安地在我左頰上停留了幾秒。她走過來,伸手想要碰我--
「楚歌……痛不痛?」
我愣了一下,別開臉,閃避她的碰觸。她的手又縮了回去,眼神若有示意地看向爸爸。
爸爸用力地哼了一聲,看向別姬。「他是誰?」
我不想回答。別姬替我開口說:「我叫譚達夫,是楚歌的朋友。」
爸爸牛鈴大的眼瞪著別姬扶在我腰側的手,冷聲道:「你抱著我的女兒做什麼?她自已不會站嗎?」
別姬並沒有因此而放開我。我感謝他。因為如果他鬆開他的手,我可能就會跌倒在地上了。
我的雙腿從剛剛就一直在顫抖。
我深吸一口氣,試圖用我最平靜的語調道:「既然你跟方姨已經來了,楚羽也沒事了,我想先離開。」我拉著別姬的袖子,希望他懂我的暗示。
快點帶我走。我不確定我還可以再支撐多久。
爸爸氣沖沖地說:「你--你要先離開?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你給我在這裡等,等你弟弟醒來才准走!現在你給我解釋清楚,事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我身體搖晃了下。
別姬擔憂地看著我。「楚歌……」
「快走……」我緊捉住他的手臂,將臉埋進他的胸膛裡。咬著唇不讓破碎的聲音逸出唇外。我不能在這種時候表現出脆弱,快走……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懂我的意思了。只見他突然將我打橫抱起,向我爸爸說:「對不起,楚歌人不舒服,我帶她到外面透透氣。」
我感覺到他跨了幾個大步,然後又突然停了下來。
他的聲音一如以往般清晰地傳進我耳中。他回過頭說:「楚羽發病是突然的事情,誰都沒有辦法預測,你不應該把所有的錯怪在楚歌身上。那一巴掌也許只是你盛怒下無法控制的產物,可楚歌卻有理由因為那巴掌而恨你,你必須向她道歉,因為你傷害了她。」
我的臉埋在他懷裡,我看不見爸爸的表情,只聽見他好像驚喘了一聲。
但我不在意,真的不在意了……
我早該知道的,我不是他想要的孩子,對於一個很久以前就被放棄的孩子來說,爸爸是不是愛我,並不很重要。
我早就已經過了需要父愛才能成長的那段歲月了。
☆ ☆ ☆
別姬抱著我走出醫院。
在一張石椅上放下了我。
他蹲在我面前,關切地輕觸我紅腫的臉頰。
我逐漸找回聲音的碎片,試圖讓它們完整地拼湊回來。
「剛剛……謝謝你。」如果我們生在中古歐洲,我懷疑別姬可能為了我向爸爸丟白手套要求決鬥。
他輕撫著我的左頰。「我以為你會痛得哭出來。」
「不。」我輕聲道:「我不會哭,我很堅強。」
他望著我的眼神閃動了下。「那樣沒有比較好,你知道,我希望你哭出來,那樣你會復原得比較快,我也才有理由用我的擁抱安慰你。」
我忍不住牽動一抹笑意。「今天一切都要謝謝你。」想到楚羽差點就會死掉,我心中閃過一絲恐懼,身體也忍不住抖顫起來。「如果沒有你,楚羽他--」
「他沒有事。」他很快打斷我的話,坐到我身邊來擁著我說:「你才是有事的那個人,你嚇壞了,現在忘了這件事。」
「但是--」
「楚歌,聽話,忘掉它。」
我搖搖頭,茫然地說:「不可能,我總是記得每一件事,不管我想不想。」
「所以你才背負了那麼多傷痛,嗯?」他看著我說:「你很知道怎麼讓我捨不得。」
我瞪著他。「我沒有。」
他不笑也不怒地專注看著我。他的手指輕輕爬上我的臉。「這裡,你痛,我會不捨。」手指滑過臉頰後,來到我的左胸口。他厚實的大掌覆住我胸口。「這裡,你痛,我更不捨。你常問我,為什麼我會知道我愛你?這種感覺就是原因之一。」
被他大掌所覆蓋的心臟驀地亂了一拍。「剛剛……我真的差點哭出來,我想我並沒有我想像中堅強。他們說我堅強,不過是為了方便他們自己;一個堅強的孩子,比較不會惹麻煩。」
「沒有人是真正堅強的,楚歌,我們都有脆弱的時候,即使再堅強的人也會受傷、流血,不要對自己太嚴苛,想哭的時候就大聲地哭出來,哭泣不會讓一個人變得脆弱,那只是一種自然的情緒反應,你必須找回你自己。」
他期待地看著我。
我嚥了嚥口水,困難地問:「你認為……堅強,不好嗎?」
「這沒有好或不好的問題,那只是個性。」
「但我覺得堅強……不好。當一個男人愛上兩個女人,最後被放棄的,一定是比較堅強的那一個。」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緩緩地說:「如果一個男人聲稱他愛上兩個女人,那也沒必要為這種男人傷心。不管他選擇了哪一個,又放棄了哪一個,對於一個用情不專的男人來說,他永遠不會知道他損失了什麼。」
我眨了眨眼。「永不說永遠,記得嗎?」
他笑出聲。「這是例外。」
我清了清喉嚨說:「我覺得我現在有一點脆弱。」
他露出好奇的眼神。「真的嗎?為何這麼認為?」
我別開眼,避開他的注視。啞聲道:「你不知道嗎?當一個人在情感上依賴另外一個人,他就不可能堅強得起來。」
他溫柔地看著我。「這對你來說,很陌生對不對?」
我點點頭。
他將我擁進懷裡。「別擔心,以後你會慢慢習慣的。我會教你。」
「包括哭泣?」我放鬆自己。依偎在他懷裡,令人覺得很溫暖。
他的嗓音催眠了我:「是的,包括哭泣。有時候,我們必須從一些外在的表現來判斷一個人需要自己的程度。你不讓他們知道你真實的情緒反應,他們會錯以為你跌倒了不會流血,如果他們因此傷害了你,他們可能連自己也不曉得,你說是不是?」
我站了起來,離開他溫暖的懷抱,回過頭看他。「你不能要求別人懂得你心裡真正的想法,是嗎?即使這個『別人』是自己的父母?」
他點頭說!「不是每個人都會細心地注意到別人的感受--包括父母。」
我遲疑地看著他。「但是你卻總是一眼就看穿了我。」
他對著我笑。他很愛笑。「那是因為我比別人用心,再加上我有強烈的直覺,尤其是對你。」
我忍不住問:「那麼你認為,如果我往前走,我需要走多遠才能找到屬於我的幸福?」
他溫柔地張開雙臂。「不用走太遠,到我這裡來就行了。」
「如果我不呢?」
他顯然早有對策。「那麼我就自己走到你面前。」
「你認為我會相信你的話?」
他胸有成竹地說:「時間會證明一切。」
「卻不見得能夠改變什麼。」起碼不可能改變我的父母強施在我身上的堅強意志。我不知道真正的我堅不堅強,但我已經無法擺脫掉這一層堅強的外衣。我已經習慣了。
他笑著說:「我不像你這麼悲觀,我認為時間會改變很多事--除了我想愛你的決心以外。我保證我會珍惜你,永遠不傷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