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不禁想,他對我真的是認真的嗎?我有什麼好值得他如此對待?
我一直想問別姬,愛情究竟是什麼?
她聲稱她已經愛上我,我想知道愛上一個人的感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要怎樣才算是「愛」?
失去了,會疼痛的感覺算是「愛」嗎?
這幾天,一想到我可能會就此永遠失去別姬,那感覺就有這種疼痛感。
有時候,夜裡,我醒來,看著眼前的一片黑暗,感覺空蕩蕩……這種感覺總是令我心頭緊緊地揪了起來。
這會是愛情嗎?
我不確定,也無法確定。我從來就不認識愛情真正的面貌。
我輕輕推開店門,走進香草屋裡,等了半天,卻不見有人出來。
烘焙房裡原本有細碎的交談聲,但那聲音突然不見了,靜了下來,好一陣子,不再有動靜。我忍不住趨前一探究竟。
我看見裡頭,有一男一女。
他們擁抱在一起。背對著門口的關係,他們沒有看見我。
男人的背影是我熟悉的,他是約我來這裡的人。
想起很多人曾經對我這麼說過--給自己一次機會?
我不禁笑了出來。
我不應給自己這個機會的。機會不曾善待我,它通常只會帶來傷害。
我悄悄離開現場。
推開香草屋店門的時候,門上的鈴鐺忠實地響了幾聲,但我想裡頭的人不太可能聽得到,就像我剛剛進來的時候一樣。
我走在街上,天空突然下起了毛毛細雨。
街上行人紛紛撐起了傘,有的則閃躲到騎樓下;我沒撐傘,也不躲開,任雨絲如飛絮般沾上我的眼瞼。
這是秋天的雨。
風刮下樹枝上逐漸泛黃的葉子,眼看著夏天就要結束,季節即將步入蕭條的秋天了。
就像時間一直在前進一樣,人群的腳步也沒有停下來過。
我忍不住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駐足,一瞬間便讓雜杳的人潮所淹沒。
我原來是這麼這麼地孤獨……
身邊來去的人是這樣地多,我的別姬會是這些人之中的某一個人嗎?
別姬總是聲稱能用直覺找到我,我卻沒有把握我能用相同的方法去辨認出她。
人太多了!
直覺,那是天大的笑話和謊言。
我不可能找得到她,我已經徹底失去了,就像飄過昨天天空的那一朵雲,不可能再出現的。
我張望著夜幕低垂的天空,覺得沒有一刻比現在還孤單……
「找到你了。」
一個渾厚的嗓音從我身後傳來。
別姬?
我訝異地回過頭。
一把黑傘穿過重重的人群,遮住了我頭頂上的天空。沁入心頭的冷雨,不再飄落。
我怔愣地看著譚達夫向我走來。
我無法動彈,直至他將我擁進懷裡。「霸王,你在發什麼呆?」
我不敢相信!
一點兒也不相信!
但我那直覺卻輕易地相信了。「你……別姬?」
我看著他的眼睛,所有的芥蒂、不信任、遲疑與退卻,因為他暖意盎然的眼神而逐漸消融。
他的眼睛在笑。「我說過我會找到你,我的直覺一向不曾出過差錯。」
我推開他,瞪著他說:「你……我不相信!」
他搖搖頭。「別說謊,我知道你相信。」
我選擇不要信任我的直覺。「我以為別姬應該是個七十八歲、芳心寂寞、想找第二春的老男人。」
「我倒很慶幸知道霸王是一個二十五歲、單身,並且懷疑自己是同性戀的年輕女郎--我很高興你沒有說謊。」
我欲出聲抗議,他「噓」一聲阻止我。
「現在,讓我們來澄清一些事。」
我懷疑地看著他。
他說:「如你所見,你所認識的別姬是一個三十歲、芳心寂寞,單身未婚的年輕男子,而你,霸王,如果你之所以認為你是玻璃圈裡的人是因為你錯認了別姬的真正性別,我很樂意為你修正。」
我呆滯地看著他,喃喃道:「我果然不該相信網路上所謂的真實。」
他皺著眉說:「除了你我的背景在認知上有誤差之外,其它的都是真的。」
「我不是要否定一切。」我撫著額頭說:「我只是……天啊,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我現在的感覺。」這簡直是……一片混亂。
「楚歌……」他伸手拉住我的手。
我沒有掙開他的手。
三年多來,分享心情的那些夜晚,我沒有忘記。但是要將一切從虛構的世界裡落實到現實世界裡來,我深深明白這其間有著一段不小的差距。
就像我初見他時,明明覺得似曾相識,但我終究否定掉那一份可能,只因為我是多麼地害怕,我害怕這現實裡所出現的一切,不肯承認別姬也是個活生生的人。
他的手堅定地握住我的手。「楚歌,你的手在顫抖?」
我張大眼睛。「你讓我嚇了一跳。」
「很抱歉。」他追著我逃避的眼神說:「我原本想用委婉一點的方式告訴你,但聊天室突然關閉了,而我又心急……你對譚達夫這個人一直沒表現出好感。」他自嘲地道。
「他,那個站長,他說……這個世上沒有永遠,但是我以為我永遠見不到你了,那天晚上,我本來已經決定好時間要見別姬……」
他笑說:「他說的對,這個世上沒有永遠,你不會永遠見不到我,因為我已經先一步找到你了。」
我兀自回想著。「是我透露了線索對不對?」
他點點頭。「你說你工作的沙龍在香草屋對街,我這才知道,你一直都在我身邊。」
果然。「我還以為台北市的人口算是很多了。」
「是很多。」他點點頭說:「但,該遇見的,就會遇見。」
我深思著他的話。心想,我為什麼沒有早一點發現他說話的模式幾乎和別姬一模一樣?
「你沒有聽從你的直覺,楚歌。」他抬起我困惑的瞼說:「你剛剛進去過香草屋,對不對?」
在香草屋所見的那一幕驀地跳到眼前來。「你們抱在一起。」我顫抖地握緊雙拳。
他看著我,露出玩味的笑容。「你猜我抱的那個人是誰?」
「跟我沒有關係的人,一個女人。」我別開頭說。
他扳回我的身體。「不,你錯了,那個人跟你有絕對的關係。以後你嫁給我,就要叫她大姊,記住了嗎?」
雙頰驀地脹紅。我說:「我不會嫁給你。」
「那怎麼成?」他懶洋洋地笑說:「你欺騙了我的感情整整三年之久,你認為我會輕易放你走嗎?」
我固執地重申道:「我永遠不會嫁給你!」
他只是笑。「霸王,話別說得太早,我瞭解你不是這一天、兩天的事了,我剛剛不是告訴過你了嗎?這個世上沒有永遠,永遠不要說永遠。」
我傲然地抬起下巴。「我們可以試試看,如果世上沒有永遠,也就意謂著你也不可能會木遠只等我一個人。」
他沒有懊惱。「你很固執。」
「不,我認為這只是原則問題。」
他愕然,而後笑了笑。「霸王總是這麼說。」
我看著他,也笑了。「是的,我現在相信你真的很瞭解她了。」
「是嗎?你真的這麼認為?」
有那麼一瞬間,我心目中的別姬幾乎與眼前的他重疊了。
我忍不住伸出雙手,撫上他的臉頰說:「別姬,我最重要的朋友,多麼高興還能夠遇見你。」
他的左手按住我的右手,另一隻手則緊緊地捉住傘柄。「我也很高興聽見你這樣說。」
他專汪的眼神祇看著我,無視於身邊來來去去的行人,他只看著我。
當他只看著我一個人的時候,我才驀然發現,我並不像我以為地那樣孤獨。
他看著我……
生平第一次,我不想再回望身後那一大片穿不透的霧。
這一次,我真的想聽從那個聲音,不要回頭。
我想看看前面的路還有些什麼在等著我,我想要往前走。
堅定而不猶豫地往前走,不要回頭。
第十章
時間是深秋了。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我完全無法反應地愣住了。
楚羽……楚羽在我面前發病!
我看著他在我面前痛苦得無法呼吸,我嚇呆了!
小時候,我曾親眼目睹他發病過一次,我現在的反應跟那時候一樣,慌得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會死嗎?楚羽會死嗎?他不能呼吸了,誰來救救他啊!
「別慌,楚歌別慌,快打電話叫救護車!」一雙結實有力的手按住我的肩膀,成功地撫平了我的慌亂。
我鎮定下來,摸索著他遞來的行動電話上的按鈕。
救救楚羽……我在心底吶喊著。同時看見別姬正用雙臂環住我弟弟,努力在使他鎮定下來。
「來,聽我的話,吸氣、吐氣……對,再來一次,吸氧、吐氣,慢慢吸,別急……」
電話接通了,醫院的救護車馬上就會到這裡來。楚羽會沒事的,他會沒事的。
我緊握著電話,憂心地看著楚羽漸漸找回呼吸的規律--但還是很急促。
我不該鼓勵他的、我不該同意的,我懊悔地看著楚羽蒼白的臉色。
假如我沒有鼓勵他參加這場全國性的詞曲創作大賽,他也不會因為太過緊張而在會場上發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