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這個和尚挺拚命的嘛!」蕩晃的水紋漸漸的平緩,水鏡中光藏的身影慢慢地逸消,日復成一池湛青色的水波。秦廣王撩撩水鏡,心情似乎不錯。
「閻王!」還說這種話!小鬼焦急得不得了,苦著臉說:「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那個和尚名叫光藏,雖然崎嶇了一些,但他和那個被您丟上轉輪盤的張二喬有極深的緣分。您若不趕快想辦法找回那個張二喬,亂了古往今來秩序不說,不但十殿閻王們要怪罪,恐怕月老也不會甘休。」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嚕囌了,閻鬼!」秦廣王不悅的瞪眼,好好的心情全被破壞了。
叫閻鬼的小鬼一張獠牙青面臉已經夠難看了,這時變得更難看。垮著臉說:
「閻王,您行行好,趁他殿閻王們還不知情,快快把人找回來吧。如果讓他們知道──」
「不好了!閻王──」話還沒說完,一個小鬼慌慌張張的跑來。
「幹嘛大呼小叫的?」閻鬼斥他一聲。
「不好了!轉輪王他、他──來了!」
什麼?閻鬼驚跳起來。這下糟了!
「蕭!你快出來!」不只是轉輪王,連五殿閻羅王也找上門了,扯著喉嚨叫著秦廣王的俗名。
閻鬼連忙趕出去,諂笑說:「原來是十殿王和五殿王兩位。什麼風將您們吹來?」
「你少來這一套。閻鬼,蕭呢?」轉輪王一張冷面的俊臉涼冰冰的。轉輪王的「冷」在地府是有名的,沒有人看過他笑。
「這……呃……嗯……」
「閃開!」閻羅王不耐煩,一把推開閻鬼,闖了進去。
「您不能進去啊!五殿王!」閻鬼大叫。
「玄冥宮」裡空無一人。不在了。秦廣王不在了。
「蕭呢?」閻羅王嚴厲的瞪住閻鬼。
閻鬼呆住!鎮守地府第一殿的閻王,居然擅自離開,不在他的宮殿內!
「我也不知道……」
「到底怎麼回事?秦廣王蕭怎麼不在?你們究竟在搞什麼!」轉輪王冷冷瞪著一干小鬼。「而且,居然還將一個好好的、有肉身的凡人丟進轉輪盤──閻鬼,這可不是小事。你們這些小鬼可活得不耐煩了?」
「這不關我們的事呀!十殿王。」閻鬼哭喪著臉。他就知道倒霉的一定是他!「您也知道,我們閻王他是不聽任何人說的,我們這些小鬼只有聽令的分──」
「真是的!這個蕭實在太亂來了!」閻羅王氣急敗壞。「他一定是從水鏡去了陽間,真是的!實在太任性隨便了!」
「沒辦法了,只好等他回來了。」轉輪王也莫可奈何。
「不好了!」殿外又有一名小鬼跌跌撞撞跑進來。「不好了!天庭派人下地府來了」
「這下糟了!」閻鬼大驚失色。「怎麼辦?十殿王、五殿王──」
閻羅王和轉輪王互望一眼。
「沒辦法了。」十殿王開口:「只好替簫收拾這個殘局了。」
☆ ☆ ☆
「聽說你帶二喬去看海了?」謝明美懶懶的靠在椅背上。大長方形桌子擺在廚房兼飯廳的正中央,正對窗,視野很好,晴天時可以一直看穿到遠處的山巒。
「妳聽誰說的?」空氣中飄滿咖啡香。杜又銘沒承認也沒否認,給了她一杯咖啡。
「你別管那麼多。是不是有這回事?」
杜又銘笑了笑,啜了一口咖啡,咖啡霧氣蒙到他臉上,他的表情多了一點不真切的氣息,變得恍惚。
「妳來就為了問這個?」他又笑。
「原來是真的。」謝明美一下子坐直,兩手肘擱在桌沿,上半身整個往前傾,露出曖昧的表情。「欸,又銘,你是不是喜歡二喬?」
「妳的聯想力未免太豐富了,明美。」杜又銘還是不作正面答覆。
「算是吧。你老實告訴我。」
「妳要我怎麼說?我其實沒想那麼多。」
謝明美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咖啡杯遮去半個臉,露出兩隻亮晶晶的大眼從杯沿上方偷窺杜又銘。杜又銘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什麼特別。
「欸,又銘,」她放下咖啡,托著下巴說:「如果你喜歡二喬的話,不必顧慮我。」
杜又銘看看她,仰頭想想,點頭說:「好的。如果事情到了那一步的話。」
「不過,有件事……」謝明美欲言又止。
杜又銘抬眼詢問。
「算了,沒什麼。」她還是打消主意。
「有什麼不能讓我知道的?」
「倒不是。我只是怕你聽了會氣餒。」
「說吧。」這反倒引起他的好奇。
謝明美反倒猶豫起來,支支吾吾:「嗯,那個……二喬她告訴過我,她……嗯,她從小就有喜……嗯,喜歡的人……」
「這樣啊。」杜又銘又笑了,笑得毫不在意。
「你不在意嗎?」她沒料到他的反應會是這樣。
「在意也不能改變事實啊。」
「可是,知道了,你不會覺得彆扭嗎?到底君子有成人之美,知道她心上有人,你橫得了那個刀嗎?」
像是聽了什麼有趣的事,杜又銘好笑地勾勾嘴角,眼裡眉梢帶點諷刺的笑意一直沒消。
「明美,妳認識我那麼久了,我什麼時候成為那種『君子』過?」他將冷掉的咖啡倒掉。
「但你也不會跟人爭得你死我活,對吧?」謝明美一副瞭解的姿態。
「那倒是。」杜又銘想想,沒否認。「不過,我真的沒想那麼多,妳不必替我操心。倒是妳自己,妳和大林到底怎樣了?」
謝明美聳個肩,一副「還不是就那樣」。
「二喬呢?出去了?」她轉開話題,似乎不想討論這個問題。
「嗯,大林約她去聽演奏會。」
「大林?」謝明美聲音扭了一下。她還以為是尚傑。
「吃味了?」杜又銘支頭看著她,企圖把她細緻的表情變化看進眼裡。
謝明美搖頭,說:「只是有點驚訝。我以為是尚傑。」
「說真的,明美,妳到底怎麼想?」考慮了一下,杜又銘還是問了。
對他?還是對大林?謝明美明白杜又銘話裡的玄機,老實搖頭說:
「我沒想太多,順其自然。你是不是很生氣我這樣,又銘?搖擺不定像牆頭草──」
「別說了,」杜又銘打岔她的話。「我瞭解。這樣就好。」
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或者就這麼沉了。
他拍拍她,越過桌面親親她的額頭。這麼體貼溫柔,惹得謝明美莫名的滴出了淚。他只得走過去,將她摟在懷,哄她安慰她:
「怎麼跟小孩一樣呢?別哭了,明美。小心別把鼻水沾到我衣服上了,我這件衣服才剛買而已──」
謝明美噗哧一聲笑出來,嗔他一眼。
喀一聲,兩人抬起頭,這才發現二喬和大林站在門口。
「回來了。」杜又銘親切如常的招呼,很自然的放開明美,一副沒事人樣子。
二喬解釋說:「大林送我回來,在樓下看到明美的車子,就一起上來了。」她走向謝明美,很鄭重的鞠躬打招呼:「妳好,明美。」十分高興又見到她。
謝明美又噗哧笑出來,說:「妳別這麼正經好嗎?二喬。我每次看妳這麼正經八百又文縐縐的,都不禁要懷疑妳真的是從唐朝蹦出來的。」
「就是嘛!」大林自然的走到謝明美身旁坐下。「麻煩給我杯咖啡,又銘──」接口又說:「早先她跟我碰面時,也是像這樣正經的對我點頭鞠躬,害我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呃……」二喬明白自己的舉動原來是如此不合時宜。她微微笑,不作解釋。
若是光藏也在,會有多訝異呢?今天她經過一間寺廟,香火鼎盛,進進出出的香客不知多少,卻看不到任何僧侶,全是帶發的俗家眾。大林解釋,那是道家的廟宇,穿青色僧衣的老婦都是志願為神明做事或還願的信徒;佛寺則在靈山中,不在市井裡。
大林說「靈山」時,口氣是帶一點諷刺的。他沒信仰。世道這麼亂,他覺得還是相信自己得好。
但那裊裊的輕煙,卻教她念起光藏。設若光藏也在此的話,那麼……
突然感到一股異樣感,二喬猛然抬起頭,撞上了杜又銘的目光。原來是他在看她──
「該走了。」大林喝完咖啡站起來。
謝明美也跟著起來,說:「二喬,要是又銘欺負妳的話,妳儘管跟我說,我會替妳出氣。」
「好。」知道她在開玩笑,二喬還是一副認真的答應。
她看著大林和謝明美並肩離開,分心去負擔杜又銘的心情。杜又銘察覺,將咖啡杯丟進水槽,說:
「別這樣看我,我不會怎麼樣的。」
「你為什麼不乾脆把話說開,跟明美說清楚呢?」要不然,就像她跟光藏,一開始錯過,一輩子便都錯過了。
「要怎麼說?」杜又銘偏偏頭。「我也不清楚我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不,我應該清楚的,我只是想再想清楚一些,更清楚,讓我確切看到所有的細節,而不只是輪廓。」他搖搖頭,揮個手。「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就順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