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沉了呢?」二喬忽然問道。
「什麼?」杜又銘楞一下。
「我是說,『船到橋頭自然直』,如果沉了呢?你要怎麼辦?你想過沒有?」
杜又銘靜靜看著水槽。殘留在杯底的咖啡漬,因為滲入了水,擴成一圈一圈奇異的紋路。他打開水龍頭,沖掉那些咖啡漬。
「沒辦法,那就讓它沉吧。」回頭面對著二喬。
二喬不發一語看著他,要將他身體看穿似的看法。
「那樣的話,你也會跟著溺死的。」她丟下這句話,然後掉頭走開。
船到橋頭為什麼一定會自然直?為什麼沒有人想過其它的可能?
光藏啊光藏。如果是他,他會怎生回答?
☆ ☆ ☆
傍晚開始就下起傾盆大雨,一直到入夜還沒有停歇或減緩的跡象。
今天晚上輪到二喬煮飯,她從中午就開始準備,總算,飯已經煮好在電飯鍋裡,熱菜已經起鍋,剩下湯,等杜又銘回來再熱一熱便可以。
不過……她看看時間。杜又銘今天似乎遲了。通常這個時間,他多半已經回到家。她探頭望了望窗外。好大的雨!若是在屋外,一定會給淹沒了。
她呆呆坐在廚房,雙手托著下巴,呆呆等著。
電話鈴聲忽然響起來,她嚇一跳,還是不習慣這種怪異的東西。
「喂?」她小心翼翼拿起話筒,像拎著一隻死老鼠。
「二喬,是我。」是杜又銘。「我現在人還在學校這邊──真是的,雨怎麼那麼大!下車後,我會自己找個地方吃飯,順便躲雨,妳不用等我了。」
「你沒帶傘嗎?」
「沒有,我沒想到會下雨。」
「那麼,我──」
「啊!車子來了。我不多說了!妳自己先吃,不必等我!」
「卡察」一聲,線路便斷了。
回到廚房,二喬望著一桌的菜餚發呆。大雨還是不停的下,答答答的,下得很有節奏感。瓜月的雨水居然會這麼豐沛!她不禁開窗探頭出去,嘖嘖稱奇。
長安城幾曾見過這樣滂沱的雨……
又出神了。
她匆匆關上窗子,帶了兩把傘,匆匆出門。
雨很大,不僅大,而且有重量。有一剎時,她簡直擔心傘下的她,會連帶被雨壓垮。
車站冷清清的,沒幾個人。車子來了又去,去了又來,二喬踮高腳跟眺望,不知杜又銘的車子什麼時候會到。
盼啊盼啊,望呀望,車子一直不來。倒是雨,轟隆隆的一直下個沒完沒了。
☆ ☆ ☆
沒想到雨會下得那麼大!杜又銘無奈地望望車窗外的雨,愁眉不展。他倒不是怕淋濕,只是不喜歡那種濕淋淋的感覺,全身好像都黏住。
大雨來得突然,偏就是這樣讓人不提防。
到站了。
他舉起背包,打算拿它來擋雨,忽然瞧見二喬站在站牌旁,對他吟吟笑著。
「二喬!」他跑過去,躲進她傘下。「怎麼來了?妳等多久了?」他摸摸她的手。冰冷的。
「沒多久。」二喬一語帶過,把雨傘遞給他。「喏,給你。」
「妳其實不必特地……」杜又銘不知該說什麼好。
二喬笑說:「不必客氣。我只是謝謝你的那趟『海濱之行』。」
「可是……看妳,衣服都濕了!來──」看她的樣子,應該等了很久,嘴唇都凍白了。杜又銘拉開外衣罩住她,將她包在懷裡。
二喬心噗跳一下。他或許是不經意,但她……彷彿被光藏擁在懷裡。
明明是不同的兩個人,她也不明白,為何會生出那種錯覺。她看杜又銘的身子,總是疊著光藏的影子。
「快走吧!」杜又銘稍稍用力,催了催她。
即使打了傘,一段路走下來,兩個人還是淋濕了半身的衣裳。杜又銘把傘丟在玄關,便催促二喬說:
「妳快點去沖個熱水澡,不然會著涼!」
他自己也很快換掉濕衣服,把頭髮吹乾。
窗外大雨還是一直下,潮濕的氣味厚重得彷似在雨中站久了便會發霉;每樣事物也好像經過水染般變得模糊。
「你還沒吃飯吧?」二喬很快出來,張羅著飯菜。
「我說過,妳不用等我的。」杜又銘邊說邊自動自發盛了兩碗飯,一碗擺在他桌位上,一碗擱在他對面。
「菜有些涼了,要不要我幫你熱一熱?」二喬問。
「不用了,這樣就可以。」杜又銘搖頭,將她拉到座位。
「對了,還有湯──」她想起爐子上的湯,還沒坐定,又立即站起來。
杜又銘不由得歎口氣,隨她了。
爐火滋滋,冷湯很快就滾熱。二喬找了乾淨的抹布,端起湯,邊說:
「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所以我──啊!」抹布一滑,整鍋湯傾翻,倒溢在她手臂,然後咚鏘掉到地板上。
「二喬!」杜又銘衝過去,將她拉到流理台,急急扭開水龍頭,沖冷她的手臂。
一百度沸點的高溫不是開玩笑的,杜又銘急得臉色都變了,比二喬還要蒼白。
「我沒事──」二喬試圖微笑。幸好她躲得快,一鍋熱湯有大半都潑到了地上。
「怎麼可能沒事!」杜又銘不聽她說,他嚇得心臟都快停止了,就怕她有什麼萬一。
他小心剪開她的衣袖,驀地一呆,楞楞抬起頭。
「這……」怎麼回事?滿佈在她手臂上像蛇一樣爬行的疤痕,究竟是怎麼回事?
二喬避開他的目光,想縮回手。「我說了,沒事吧。」
杜又銘抓住不放,急聲問:「這是怎麼回事?妳的手──」
看來是躲不過了。二喬只得回答他說:「這是我小時不小心給燙傷的。」還是不看他的眼睛。就像她說她很幸福,不看光藏的眼睛時一樣。
他知道她在說謊,追問說:「妳說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只好抬眼看他,露出祈求。
「就算你知道了,又能如何?求求你別再問了,又銘。」
「妳說的沒錯,我的確是無能為力。我根本不知道妳以前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她模樣那麼無奈可憐,杜又銘深深覺得不捨,低頭親吻她手臂上的疤痕。
「又銘……」二喬懾住。
他伸手蓋住她的唇,將她拉到懷裡。水聲潺潺,呼應著窗外嘩嘩的大雨。他凝視著懷裡的她,慢慢地低下臉……終於,輕輕、緩緩,吻住她的唇。
嘩嘩地,雨還是不歇。窗外沒有光,窗玻璃上映出兩幀柔情纏綿的影像。
第十二章
「我知道妳心裡有喜歡的人,我也不強迫妳非喜歡我不可;不過,我發覺我對妳的感情有點不一樣了,一日日的被妳吸引。我喜歡妳,二喬。」
那一個大雨的夜晚,在親吻了她之後,杜又銘捧著她的臉,這麼對她說。一剎時,二喬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不,是一片荒蕪。然後,無端的想起漆黑無光的寂靜海面。
那一晚之後,她變得不知該如何面對杜又銘。也不是尷尬,而是──她心中隱隱藏著這樣的期望吧?發現了她自己內心這種期望,而且又發生了,一時讓她無所適從吧。
雨還是沒停,因為熱帶低壓鋒面的關係,濕和熱交織。高樓小小的空間裡瀰漫令人窒息的氣氛。二喬小心呼著氣,不敢去看杜又銘。今天輪到她煮飯,杜又銘自願幫忙,他甚至特別提早了回來。
「蔥。」肩並肩站著,偶爾手臂還會不經意的相碰,她甚至可聞到他身上的氣息,教她沒來由的心慌,一晚上沒敢抬頭去望。
「二喬?」他轉過頭去。
「啊?」二喬如夢方醒。
「蔥,妳忘了放蔥了。」杜又銘提醒她。
「啊!對了,蔥!」她臊紅臉,手忙腳亂抓了一把青蔥。
「妳怎麼了?在想什麼?」
「不!沒有。」她連忙否認。「現在,再加上一些醬油調味便行了。」避開了去找醬油。
沒醬油了。她看著他胸膛,匆匆說:
「醬油用完了,我下去買──」
「二喬,」杜又銘拉住她。「妳別躲我,妳為什麼要躲我?」
「我沒有──」
「那麼就看著我!這幾天妳一直避開我,也不正眼看我,我覺得很難受。告訴我,二喬,妳討厭我嗎?我對妳說了那些話讓妳那麼為難嗎?」他將她拉近,一手環住她的腰,低俯了臉,要她看他。
「不是的,又銘。我──我只是──」
「嘿!我來了,又──」砰一聲,很戲劇化的,謝明美突然闖進來,過於明朗高亢的叫聲才離開嘴巴便嘎然而止。她抿薄著唇,死寂地看著他們兩人,表情有些古怪。
「呃,門沒關,所以我……嗯,我好像來得不是時候……」
「妳來得正好,明美。」二喬急忙拉她過去。「今天輪到我下廚,不過,有大半都是又銘煮的。剛巧醬油用完了,妳坐一下,我下去買,馬上回來!」滿臉笑咪咪,干擾沉默詭異的氣氛。
門喀一聲關上。確定二喬出去了,謝明美才一副千斤重似攤趴在桌上,說:
「有啤酒嗎?」
「什麼都沒吃就喝酒,不太好吧?喝茶好嗎?」杜又銘沒改他的體貼,對方纔的事他隻字不提,也不解釋,態度和往常一樣,溫溫的,不會太冷,也不會太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