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時間不早了,我得出門了。不好意思,要麻煩妳洗碗了。」杜又銘看看表,一邊起身,匆匆把土司塞進嘴巴裡,又囫圇吞了一大口果汁。
來不及了,他今天注定遲到,為人師表卻立了一個壞榜樣。
☆ ☆ ☆
吃完了氣氛優雅的燭光晚餐,尚傑又帶她去看了浪漫的午夜場電影,才護送她回去。夜氣涼,他體貼的脫下外套給她披上,小心翼翼的牽著她,捧在心頭上。二喬恬靜又順從,柔到了底,晶亮的雙眸漾得出水波。
「這裡就行了。」到了大門口,二喬含羞的抬起眼。她簡直不敢相信,她竟然和一個男子廝混到如此夜深。
「嗯,妳進去吧,我在這裡看著妳。」尚傑含著蠱魅的笑,撩了撩她髮絲,輕輕給她一個晚安吻。
二喬紅紅臉。這種被呵護、被寵愛、捧在手心上的感覺,讓她像醉了酒似的昏然。
「二喬──」開了門,轉了身,尚傑又追住她。「妳看我,這麼不捨。我有沒有跟妳說,第一眼我就被妳吸引了?妳真是非常特別,美麗又迷人──」
甚至連甜言蜜語也是,教她如一口氣喝了一壇滋味強烈的陳年老酒,醉沉沉。
「謝謝。」她眨眨眼,眨一點被稱讚的虛榮。
尚傑的稱讚、呵護體貼,讓她覺得,她真是美麗的,是令人悅目的,盡有資格權利,是應該被寵愛的;而不只是個不會生育的女人,因為功效不彰,理所當然該被嫌棄。
「快進去吧,又銘一定等得不耐煩了。」尚傑笑著替她打開門。「其實妳可以到我那裡去,我很歡迎的。」
二喬微笑沒答話,對他擺了擺手道晚安。
上了樓,她還沒開門,門就先打開。杜又銘手上捧了一大束紅玫瑰,等著。
「對不住,這麼晚才回來。」她瞥見桌上一碗麵食。「今天輪到我煮飯的──」才住不到一星期,她就破壞協議。
「沒關係,不必放在心上。」杜又銘不以為意,給了她一杯溫開水。「好玩嗎?」想起手上的花,遞給她說:「啊,這個,給妳的。大林請花店送來的。」
「給我的?」二喬有些驚喜,雙手捧著那一大束的紅艷玫瑰。「好漂亮!他真的要送我?」
對她的驚訝、不敢置信,杜又銘忍不住笑起來,說:
「當然!鮮花贈美女。大林這個人其實還挺浪漫的。」
「呃……」二喬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太過得意忘形,放下花,吶吶地說:「杜公……呃,先生……」
「叫我又銘就可以。」杜又銘覺得奇怪,她怎麼突然吞吐囁嚅起來。
「呃……又銘,我……嗯,那個,我這般……你會不會覺得我太忘形、太不莊重?我應該自矜自重的,可是我卻──」
原來她擔心的是這個。杜又銘搖頭,說:「不會的,妳千萬別那麼想,我一點都不覺得。」他打趣說:「再說,妳長得像朵花,招蜂引蝶是盡本分,不算招搖。不必擔心。」
「我知道你在說玩笑話。」二喬放下心。喝了口水,說:「不瞞你說,尚傑那般呵護待我,我有種被寵愛侍候的樂趣與虛榮。我這般是不是很糟糕?女人是最忌諱恃寵而驕、愛慕浮華虛榮的──」
「停──」杜又銘伸手掩住她的口,神色誠懇認真,說:「我說二喬,妳可以再對自己好一點、大方一些。享受被男人寵愛的樂趣,並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事,相反的,那是應當的。懂嗎?應當的。」
啊?應當的……
「所以,妳就放心享受尚傑的體貼、討好吧。尚傑很有紳士風度,跟他在一起,不會不愉快。應該很好玩吧?」
「嗯。」二喬總算又微笑起來。「他帶我去看一種會動的圖畫,畫裡的人物非常逼真,居然像活的一樣,十分的神奇,讓我大開眼界。」
她說的是電影吧?杜又銘不禁睜大眼,不敢相信。
「妳該不會連電影都不知道吧?二喬。」
「啊?」二喬一臉迷惑。
杜又銘甩個頭。「希望妳不會介意,明美她跟我提過一些有關妳的事……」不行!他實在無法相信。「妳到底是住在怎樣的深山林內?居然連電影都不知道。電視呢?妳總該聽說吧?不,上次妳連PUB也不曉得。那麼,KTV呢?保齡球館?咖啡館?書店……」說到最後,幾乎變成了自言自語。
「我……那個……」二喬無法解釋,總不能對他說她從唐朝來吧。「真抱歉,讓你這麼吃驚。我其實,呃,第一次看到這麼廣大的世界,對一切一無所知……」
杜又銘不說話了,抱著雙臂靜靜看著她,看得二喬忐忑不安起來。
「那麼,」他終於開口:「妳看過海嗎?二喬。」
「海?」二喬下意識地怔楞一下。
這樣就夠了!
「跟我來!」杜又銘再也忍耐不住,不由分說的抓起二喬衝了出去。
☆ ☆ ☆
「我只要心情不好,就會來看海。」杜又銘牽著她,停在一塊巖礁上。
眼前晦暗一片,二喬什麼也看不見。感覺好像有絲絲的細雨,無聲的鑽落,落在她髮鬢,落在漆黑的海面上。
「這是太平洋。」只有海浪聲,沙沙隆隆的,既澎湃又沉靜,輕輕一濺,就濺入心田。
「這就是海……」二喬喃喃,極力想看清發出那種遼遠澎湃聲的海。
「會冷吧?」杜又銘脫下外套給她。「我喜歡晚上到海邊來,騎著機車夜馳在濱海的公路上。很糟糕對吧?為人師表卻這樣胡來。」
二喬沒有直接響應,反問:「你這樣快樂嗎?」
「嗯,快樂。所以儘管我覺得糟糕,還是一直很理直氣壯。所以,二喬,」他頓一下。「妳離開家鄉是對的。這世界那麼大那麼廣闊,值得妳闖一闖。」
這個時代的人的確像飛燕一樣自由多了。沒有了皇帝,沒有了非遵從父母命不可的婚姻,也少了很多的無可奈何。
烏雲開了,露出了天河,閃閃點點的星子垂了一空。海面亮了許多,浪潮從無形的聲音變成有形的廣闊。
「啊!」二喬不禁叫出來。
原來,海是那麼的寬闊。
「妳抬頭看看,」杜又銘說:「那是銀河,北斗七星在那裡──很漂亮吧?那是織女,那顆是牛郎,看到沒?」
哇!看到了!二喬孩子氣的笑起來。突然,一抹灰青的雲影飄忽的掠過她的心。
「長安城在哪個方向?」她怔起來。斗柄已南指,那麼,長安城應該是在……
「長安?」杜又銘以為聽錯。「妳是說西安吧?離這裡很遙遠,在日落的方向,那邊──」他伸手指向西邊。
「那邊啊……」古往今來的次序已亂了,地府的小鬼是這麼嚷嚷的。二喬忍不住苦笑起來。
「怎麼了?」見她一下子消沉,杜又銘覺得奇怪。
「沒什麼。」
不知道到底離開有多遠。因為沒有答案,二喬不再去想,轉身面對海面。
寂靜的海浪聲,沙沙隆隆,砰一聲,碎濺在她身上,她驚叫起來,又抑不住笑,撩著潮濕的衣裳;杜又銘連忙將她往後拉,太急太匆忙,沒站穩,兩個人一起跌到細沙上,乾脆就那麼躺在沙上,仰望著夜空。
「這樣看著,天河彷似在浮動。」二喬伸出手去抓。
「那是因為地球在移動。」杜又銘學她伸手去抓。
「這樣呀……」二喬似懂非懂。
兩個人就這樣躺著,跟著天河一起飄浮,你一言我一語,說一些風月,聊一些不著邊際的話語。
等地球轉了一圈,天空中那些偷窺的小眼睛也知趣的躲起來,一夜風花雪月的涼語,散落成一地的細沙碎屑。
天亮了。
杜又銘拉起二喬,拍掉身上的沙粒。一望無際的汪洋一下子竄到她眼前,二喬不提防嚇了一跳,連忙抓住杜又銘。這才真正見識到遼闊深邃的海洋。
「來吧,」杜又銘拉了拉她。「去看日出!」
太陽從海裡升上來,海波瀲灩,流金似閃閃在跳躍。第一道光,就那麼照映在他們臉上。
第十一章
二喬!
妳要等我!妳千萬要等我!
跌跌撞撞的出了蔡州城,光藏不斷的狂奔,不停的吶喊。初雪融在他身上,他那身單薄的僧衣隨著風飄飄蕩蕩。
被藩鎮軍擄到蔡州後,他每日唸經祈求;過了半年,他們總算才放了他。長安城遙遠,他只怕要趕不及,怕去得太晚,再見不著二喬。
他不停的趕路。渴了就喝溪水,餓了就吃向人教化來的殘羹冷餚;天色晚了,便早早在破廟或殘舊無人的屋子將就窩歇休息。
從蔡州經許州,過鄭州,一路奔馳,好不容易到了河南府,清俊的臉龐滿是塵埃,一襲僧衣也變得殘破舊敗。
洛陽城就在眼前不遠處。疲累的光藏彎身掬了一掌河水送到嘴邊,搖搖晃晃的直起身,不小心滾了一顆石子到河裡,河水蕩起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倒在水中的光藏的映影一晃一晃的,漸次的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