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好消息!王媒婆的「好消息」無異她命運的「判書」,所以,她一點也不高興。然而,她又無能為力,只能認命,漸漸地,安於這個命運。
她低下頭,道:「妳請進,我給妳端茶去。」
「多謝了!」王媒婆一腳跨進門檻,笑大著嘴,又衝著聞聲出來的張大郎夫妻及大喬嚷嚷道:「恭喜了!張大爺、夫人,我給你們帶來個天大的好消息!」
「有消息了?」張大郎夫妻對望一眼,欣喜笑起來。
等了好些時日,他原以為沒指望了,王媒婆這「天大的好消息」教他未知先喜出望外。
二喬端茶出來,低頭匆匆告退,對自己的終身大事不聞不問。王媒婆見她低頭不語那模樣,卻笑道:
「呀,二姑娘害臊了!」
張大郎乾笑兩聲。「那丫頭若懂得害臊就好了。不妨,反正她的事由我作主就是了。」
「張大爺,你實在不懂姑娘家的心,二小姐一定是害臊了。」王媒婆呷口茶,咕嚕吞下喉嚨。「事情是這樣的。前些日子,有位崔公子與他兄長路過此地,恰巧遇見二姑娘;崔公子對二姑娘一見情鐘,不但打聽了二姑娘許多事,還特地遠道派人找我上門來說親呢。」
「有這等事?」前些時候,村中李大炳的婆娘說有人在打聽二喬的事,卻不料是這回事。
「當然!這崔家世居長安城,在西市經營一家布莊。崔公子行三,是家中最小的兒子,上頭還有兩位兄長及三個姊妹。兩位兄長皆已娶親,姊妹也都已經出嫁。三公子對二姑娘一見傾心,說什麼也要娶二姑娘這門親。不是我說,福記布莊雖比不上那些大字號的店舖,可也小有貲財,二姑娘嫁過去,現成一個少奶奶,這輩子不愁吃穿了。」
「真……真的?」太歡喜了,張大郎口吃的說不出話。
王媒婆眼珠子一轉,討好地笑道:「還有啦,崔家願出聘財五十萬,另外,給二姑娘的金銀首飾另計。」
五……十萬?張大郎張大嘴巴,這一次,真的說不出話。
莊稼人辛苦一年的收成還不到幾萬錢,崔家一出手就是他們好幾年的收入,這未免……未免……
夫妻倆面面相覷,好半天吐不出一口氣。
王媒婆道:「依我看,那崔公子一定十分中意二姑娘,甘心花這麼大筆的聘財。張大爺,這門親要是錯過,就實在太可惜了。」
「當……當然……」張大郎附和的點頭。
「這樣太好了!我本來還在擔心,二喬都大齡了,不知能否找到好人家呢。」大喬替二喬十分高興。
「那二姑娘那裡……」王媒婆探詢。
「這件事我替她作主就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兒家自己是作不了主,也不該作主。
張大郎伸手一揮,揮定了二喬的終身大事。
☆ ☆ ☆
也想不思量,不思量,卻自難忘。月光照得好明,也教她終夜難以成眠。天河朦朧,星子依稀,心中那個身影,也像那濛濛的星子依稀。
她仰起頭,臉色滾熱,鏡中的人兒花容一點瘦。她對著鏡子,輕輕不禁叩問──他,可好?
她的終身已定,就要嫁作他人婦;而他,也已成那鏡中人、水中月,即便看得著也摸不著,海市蜃影般朦朧遙迢。
是她太癡?抑或太貪?
她多想再問上他一問。問他可好?問他,身在何方?
「二喬?」大喬推門進去。「還沒睡?睡不著?」
「嗯。」她應一聲。
「夜裡涼,怎麼還打開窗子,也不多加件衣裳?」大喬走過去關上窗。端詳了她一會,而後說道:「妳心裡是不是有事?二喬。在擔心嗎?」
二喬默默,沒表示什麼。
「妳不必擔心啦。王媒婆不是說了,那位崔公子對妳一見鍾情,一定會好好待妳的。況且,妳也見過他一面了,不是嗎?」
二喬搖頭。「我沒印象。」
她根本不記得什麼時候見過那姓崔的男子,心上全然沒印象。
「那也無妨。」大喬道:「我聽王媒婆說,崔公子人品極佳,不僅英俊風流,而且體貼溫柔,妳嫁過去,一定不會委屈妳的。再說,崔家頗有貲產,妳過去就是少奶奶了,這樣的好姻緣,打燈籠都找不著!所以,妳儘管放寬心,別再胡思亂想了。」
二喬苦笑一下,沒說什麼。
見她悶悶不樂的模樣,大喬不禁狐疑道:「二喬,呃,我問妳,妳心中……可是另有喜歡的人了?」
啊!她心中一跳,驚愕地抬起頭,帶點慌亂,避開大喬的目光,匆匆說道:
「沒的事,我心裡哪裡有人了,妳快別瞎猜了。」
「沒有就好。聽我說,二喬。我們生為女兒,就要認命,找個好的歸宿,才是最正經緊要的。好不容易,妳總算有個好姻緣了,姊姊也很替妳高興。崔公子是個不錯的人,一定會疼愛妳的,所以,妳不必擔心。懂嗎?」
「嗯。」她輕輕點頭。
是呀!女兒家,有個好歸宿才是最緊要的。
她慢慢明白了這個道理,也接受了這個命運。她的終身就是如此了。找個好良人,有個好姻緣,幸福地過一生……
只是……唉,只是……
心中千萬事,事事難休,更無人予說。
第五章
爆竹聲劈啪的響遍整個小村莊,迎親的隊伍一字喜紅的排開。鼓樂招搖,沾喜的村眾嘰喳地都擠到張家來跟著喧鬧。高坐在馬背上的新郎,星目顧盼,笑逐顏開,十分高興得意。
起轎了!
鞭炮聲再次爆開,喜樂跟著大作,劈哩啪啦,咚得隆咚鏘,煙和霧及震耳欲聾的噪音翻天覆地的瀰漫。
紅轎內的二喬,掀開蓋頭,偷偷撩起轎簾。煙霧後人影恍惚的倒退,噪鬧聲也像啞了,彷似變成一出無聲戲。
但這是真的了。
她就要嫁作他人婦,再也回不了頭……
迎親隊伍經過隴丘下。透過一絲縫隙,隴丘上的榆樹遙望中迎風招展,她彷彿可以聽到依依的沙沙聲。
它也在向她送行嗎?
她總有那麼多問也問不完的疑惑,而他那個人總是耐心的聽她傾訴、回答她,甚至陪同她放紙鳶。她在轎內,不斷回頭又回頭,簾外遙遙隴丘上,恍恍看到光藏一襲灰青僧衣飄揚清俊的身影……
啊……
她掩住臉,無聲地流下淚。
當夜,迎親隊伍抵達驛站,在驛站歇了一宿。隔天,接近中午的時候,抵達了長安城。崔家位在城西的興化裡,就在城中朱雀大街西起第二條街上。迎親隊伍由城東延興門入城,一路浩浩蕩蕩穿過半個長安城,熱鬧的到達崔家。
新郎拉著喜帶在前頭引路;在媒婆攙扶下,二喬一步一步小心地往前行。跨進崔家門檻那一剎,她心中微微一酸,暗地歎息起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一步步的,一直被往前推,她真的再也回不了頭。
拜完天地,她被帶領到新房。徹底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面對完全陌生的景象;對崔家,她一無所知,甚至連此後將與她同床共眠的丈夫,她連他的長相如何都不知曉。
想到此,她不禁顫動一下。
只能交給上天了……
過了許久,崔從誡推門進房,帶著微醺的醉意,步伐有些浮亂的走到床邊。他定定神,望著一身喜紅、身形顯得嬌艷的二喬。紅燭昏羅帳,他的雙眸也映滿顫跳的紅光。
「娘子……」伸手掀開了她的蓋頭。
二喬低著頭,雙目低垂,燭光映了她一臉昏紅。
「娘子……」他扳起她的臉,低聲呼叫,目不轉睛盯著她帶些倔強、柔野清艷的臉龐。這麼近端詳,連她睫眉的顫動都一清二楚;加上那撲鼻的清香,他的心不禁鼓動盪漾起來。
他沒看走眼。驚鴻一瞥留下的印象,直教他念念不忘;貼近了,果然可人。是他中意的典型。
心中的喜愛,加上燭光暈暈昏昏的催化,他滿腔的柔情黏稠起來。
二喬沒動,也不顯羞澀,只是眼神流露出一點的不適應。
「妳怎麼了?娘子,是不是累了?」崔從誡輕輕撫摸她的臉龐,意愛親親又體貼。
「我──」她的心絲毫不悸動,平靜無波。
原本就是陌生的人,她與他不相識,不知該說什麼。
「今後妳我便是一家人了,妳是我最鍾愛的妻子,我會照顧妳、愛護妳的。所以,妳不必擔心,有什麼話都可以跟我說。」
他笑得款款深情,簡直柔情萬千,二喬雙目一低,避開了他的目光。
「相……嗯,」叫不出口,對這個人還是認生。「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妳儘管問。」笑意繾綣,低低俯視著她。
「嗯……你我素不相識,你為何……呃……為何會上門提這件親事?」問得遲疑。
「這就非歸諸緣分不可,我們這是天注定。」崔從誡臉上的笑意更濃。他的笑多是在臉上,不在眉目裡。「去年我與大哥從洛陽返回長安途中,路過富平,碰巧經過你們那小村,更巧的是遇見妳。記得嗎?妳從那隴丘上下來,我上前欲同妳借問話,慢了一步,給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