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崔福為難地覷一眼崔從簡,拿不定主意。
崔從簡表情嚴肅,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從誡。」
「大哥,你記不記得,三年前的春天咱們有一回打這兒經過,遠處那丘上有人在放紙鳶,我還問是哪家的姑娘?」
「有這回事?我倒不記得。」由於與洛陽城幾家布商有生意往來,每年崔從簡都會往返長安、洛陽。最近這些年,他都帶崔從誡同行,一方面多個幫手,另方面讓他趁機學習。
「你不記得了?」崔從誡倒像在意料中,並不失望。
他倒記得挺清楚。雖然因為距離太遠,根本看不清那姑娘的身形容貌,但憑直覺,他覺得那會是個令人中意的女孩。他對那個印象挺在意的,這時不禁想探個究竟。
「快掉頭回去剛剛那個村子。」他吩咐崔福。
「從誡,你該不會是想……」崔從簡微微皺眉。
「反正時候還早,我們到那村子去遛遛吧,大哥。」
這種窮鄉僻壤能有什麼窈窕淑媛?實在令人懷疑。但他非探個究竟不可,達到目的才肯罷休。
☆ ☆ ☆
「素雲姐,妳真的打算帶伯母搬遷到京城嗎?」坐在鞦韆上,二喬望著一旁打鞦韆的小兒,有一搭沒一搭的蕩晃著。
隴丘上,另外還有一些小童在放紙鳶,一邊嬉笑喧嘩追逐,甚是吵鬧。鞦韆架是前兩年村人方才置立,讓村中小童嬉遊蕩樂,省得老是在跟前跑跑跳跳,看了就煩心。
「嗯。這也是不得已。我一個女人家,帶著寡母,又沒有田產,到京城去好謀生。」薛素雲站在鞦韆旁,輕輕推送。
是嗎?那麼,就要剩下她一人了……
「聽說妳爹娘找了王媒婆,要幫妳說親?」薛素雲問道。
二喬緩緩點頭,神色有些無可奈何。
「妳打算怎麼辦?二喬。」
「能怎麼辦?」她苦笑反問。這些年,她其實慢慢也明白,即使不情願,也漸漸接受必須接受的。
「我知道妳不喜歡聽這些,但我說句不中聽的,二喬,妳年紀也不小了,再這般耽誤下去……一
「我明白。」二喬站起來,丟下鞦韆,往前走了幾步。
遠處驛道上有輛馬車經過,揚起一大片煙塵。隴丘地勢高,望得遠,驛道閃亮得像條銀帶子般,可望而不可即。
「妳還記得我從前說過,要跟妳一同去游天下嗎?素雲姐。」她回頭過去。
薛素雲笑起來。「童言童語,妳還當真!」
是不能當真吧?她倒真想問一問。只是,爾今,她縱有再多的疑問,能傾聽、給予她回答的那個人早已不在。
她是那般地想問他一問:什麼是情?什麼又是無奈?
「妳最好還是將他給忘了吧,二喬。」薛素雲走到她身側,不忍看她明媚的臉黯淡下來。
二喬驚訝地抬頭。
「妳喜歡他──光藏,對吧?」
重聽到這個名字,她的心彷彿被燙過,不能去碰,碰了就疼痛。原來,她心中始終有個角落是那麼脆弱,無法輕易去觸碰。
「素雲姐,妳──」無法承認,亦無法否認。
「小傻瓜,我怎麼會不知道。妳那點心思哪瞞得了我,我全都看在眼裡。」說到最後,薛素雲歎起氣。
二喬呆呆望著遠處喃喃地:「要怎生忘呢……」
薛素雲拍拍她。「再這樣下去,只會耽誤妳自己,千萬別再那麼癡傻了。」
「讓我想想吧。」她笑一下,傍著薛素雲走下隴丘。
想什麼呢?胡笳聲殘,「僧伽」曲斷,意中那個人……
那個人爾今在何方?
走下隴丘,在岔路口和薛素雲分手,二喬站著沒動,直到薛素雲的身影去遠。然後,她回身望著村外遠處,穹蒼漠漠,千里一縷煙塵,撲吹得她的眼眶濕了、紅了。
通往村外的小路上,兩點人影正朝隴丘走來;兩名陌生的男子。或許是哪家的親戚。二喬不感興趣的望一眼,神情漠漠的轉身走開。
「姑娘!」當中一名男子忽然揮手呼喊。
二喬回頭過去,那兩名男子竟像是朝她走來。她微微蹙起眉,不等那兩人走近,不發一言掉頭走開。
「姑娘!」當中那名較年輕的男子急了,卻來不及追趕。
「從誡──」他大哥崔從簡阻止他。
將崔福留在村口看顧馬車,他們兩人沿路走進村子;打遠處,便瞧見在隴丘上的二喬。儘管崔從簡覺得不妥,崔從誡仍然不聽勸,一意追逐。
驚鴻一瞥,但只那麼一眼就足夠了,他已看清她的身形容貌。三年前他見到的那個身影不知是否是同一人,印象卻自然疊在一起。那般輕盈的體態、纖細的腰肢、張揚清艷的容姿……一見教他鍾情……
「大哥,」崔從誡道:「你也看到那姑娘了吧?你覺得如何?」
「這太胡來了,從誡。」崔從簡答非所問,澆了一盆冷水。
「大哥,」崔從誡站住,側睨他大哥一眼,說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有什麼胡來的?」
「那姑娘──嗯,長得單薄了些。而且,你也不知她是否已有婚配,許了人沒有。」
「我不妨老實告訴你,大哥。像嫂子們那般豐腴肥滿的女子,我可是一點興趣也沒有;我中意的是像那位姑娘般窈窕輕盈的女子,腰肢纖細得可一把握在手。至於你提的問題,這簡單,找個人問問不就成了。」
「從誡,你別胡來。這種事情不能太草率!」
崔從誡置若罔聞,走近一戶人家,朗聲對一名在戶外晾曬衣物的婦人說道:
「這位大嬸,打擾了……」
那婦人抬頭,見是生人,狐疑地打量著他。他露個笑,神態十分從容,揖禮說道:
「妳好啊,這位大嬸。我姓崔,家住在長安城。我跟我大哥兩人碰巧路過貴寶地,想跟大嬸打聽一件事。」
「什麼事?」看他態度溫文儒雅,婦人不疑有他。
「是這樣的,方纔,在那隴丘上有個姑娘,長得清秀窈窕,不知是哪家的女兒?」
「隴丘上?啊!那一定是張大郎的二喬。」婦人先是有些困惑,隨即一臉豁然。「我們這村子的姑娘,沒事是不會跑去哪裡的,只有她,都那麼大一個人了,也不想想自個兒的年紀!」
「請問那位二喬姑娘多大了?」
「都十八了。」
「十八?」崔從誡楞一下!那麼大了,那麼──「那她可已許了人家?」幾乎不抱希望。姑娘家到這個年歲,不是早有了婆家,便是已經許人。
婦人一徑搖手,露出曖昧且帶點好閒事的表情。
「沒有、沒有!」她道:「她那一臉單薄相也就罷了,偏偏又不安分,屋子裡待不住。哪家閨女像她那麼笨拙,連雙鞋都縫不好。早些年還有人上門提親,現在哪──」她搖頭又晃腦。「前些日子,她爹才托王媒婆,要幫她找個人家呢。」
這對他倒是好消息。崔從誡嘴角噙著笑,又問道:
「再請問妳一件事,大嬸。方才妳說這兒的姑娘沒事不會上隴丘,不過,若是放紙鳶呢?」
「不會、不會!雖然說,姑娘家出門拋頭露面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過,大姑娘家們自個兒會有自覺,頂多在自家院子放放紙鳶、打打鞦韆,不會跑上隴丘和小兒們打混在一塊,除了張家二喬……」婦人說著又搖起頭。
那麼,果然是她了。三年前他驚鴻一瞥的那個圍在亮光中的人影,果然是她了……
「從誡,」崔從簡一下便看穿崔從誡心中打的主意,將他拉到一旁,說道:「你不會是想打那位張姑娘的主意吧?那不成的。你根本不知道對方是怎樣的人、性情如何、是否溫順──」
「大哥,爹娘為我挑選的閨秀千金,我也不知對方性情如何呀。再說,要娶親的是我,我很中意那位二喬姑娘。」
就憑那麼一面?崔從簡不由得瞠目。但話說回來,當初他娶親時,拜堂之前連新娘都未能先見上一面。
「可是,」他還是覺得不妥。「你也聽到那位大嬸說了,那位姑娘連雙鞋都縫不好。」
「這不打緊。那種事慢慢學就成了。」
「可是──」
「大哥,你就別再可是了,我非要這個姑娘不可。」
崔從誡相當堅持。好不容易碰上他中意的女子典型,況且二喬的容貌姿色及體態都不差,他對二喬可說是一見傾心。女子有色,這色不僅要在於「姿色」,體態之艷、之色也一樣重要。
因色傾心,因色而迷,未曾與二喬說上話,他卻打定主意娶這門親。
☆ ☆ ☆
「保重了,二喬。」
「妳也是,素雲姐。」
最後一次話別後,薛素雲從馬車上揮了揮手巾,馬車韃韃的走遠,抓在她手上的手巾成了一個小點看不清。二喬這才吁口氣,感覺到離別的虛空與傷感。
她搖搖頭。才剛轉身,便瞧見王媒婆迎面朝她走來,揮著紅巾子,衝著她咧嘴便笑道:
「恭喜啊!二姑娘。我給妳帶個好消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