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澄碧不忍心再次看到屠戮場面,捂起嘴來,起身便狂奔。
真是太不太注意自己安危了!日延阻止不及,但看到仇邪絲毫不曾注意到這裡,才微微放心,趕緊追逐她去。
「澄碧!停下,你給我停下!」日延在後面拚命追趕,因為怕傷著她不敢輕易拉馬韁繩。
心中狂亂驚恐的情緒在奔跑中稍微平復,方澄碧勒了韁繩緩緩停下。
「澄碧……」日延和她並肩前行,看到她蒼白的神色,不由得感到懊悔。
如果自己堅持不來仇邪的領地,她也不會看到這麼血腥殘忍的場面,更不會受到刺激。
「你應該及時採取行動。」她的目光堅定而深邃,在夕陽餘暉下散發著熠熠光彩。
日延知道她所謂的「行動」是指什麼,但他目前無法給她一個明確答覆。眉頭慄慄蹙起,形成「川」字。
「不如先回去休息,今天你受驚嚇了。」
澄碧忽然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 「二殿下,你難道以為我方澄碧是那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官家小姐?是那種見了血會發暈、見了屍體會尖叫的嬌嬌弱女子?」
她的確不是。當初吸引自己的,不就是她那份在危機中淡定從容,充滿計算智謀的風度嗎……
「為什麼擔心?我是擔心再這樣下去,你親大哥的狼爪,會毫不客氣地向你揮去!」
「不要這樣——」
「日延,你還是太善良,不願意撕破臉剷除身邊的荊棘毒刺。難道你沒看出他嗜血的表情?沒看出他用鳴鏑訓練自己的死士,除掉任何他指向的目標?」
「有沒有想過,萬一有一天,在某個片刻,他將鳴鏑對向你,會有什麼結果出現?」
她無法再想下去,那種血腥鋪天蓋地幾乎將其淹沒。
「不要說了!」被戳到心底深處的恐懼擔憂,讓日延氣憤地命令她閉嘴。
「我偏要說!」她傲然揚首。「你絕對和我一樣想像過那些場景,對,就是這樣,就是剛才我們所見一切的翻版,不會有任何區別。」
那種恐怖血腥的場面一輩子忘不了。
「心愛的坐騎,他尚且可以毫無留戀的殺死;對於身為王位竟爭對手的你,你的下場難道會比那匹馬好?笑話!我們應該……」
「夠了!」日延大聲呵斥,雙唇緊抿,面無表情看著她。
「你對他還抱有幻想是不是?」震驚過後,方澄碧忍著淚水輕輕詢問道。為什麼,他不瞭解她的心?
日延依舊緊抿著嘴,默默不語,卻讓澄碧覺得那目光如此陌生、如此遙遠。
他終於覺得她可怕、她蛇蠍心腸了?她的命運,果然還是如此……
這也沒有什麼。她在心底輕輕搖頭,被誤會的事難道還少嗎?
深深呼吸,再看向他的目光猶如古井般無波。「很抱歉,讓你覺得為難,我不該逾矩,干涉你們虎嘯王族內部的事。可我仍然覺得,對敵人仁慈是對自己殘忍,尤其像仇邪那樣……」
日延沒有再看她,也沒有再說一句話。不等她說完,他已狠狠抽打馬臀,向前方急馳。
她為什麼這麼著急逼自己表態,要這麼殘忍地將他的幻想一個個刺破?
此刻他腦海裡全是童年成長的點滴,他始終被排斥在大哥的圈子外面。只因為,血統不純……
他走了,他說夠了,他不想再聽她說話了。
「還不相信我嗎?」澄碧喃喃低語,無意識摸著馬兒發亮的鬃毛。「如果不願去面對真相,那麼就讓我來做好了,我打開始就渴望讓你順利繼承王位。雖然你已經是儲君,可我不能容忍你身邊存在著任何危險啊!就當是,報答吧……」
日延的身影在眼中被淚水浸泡放大,又慢慢消失在眼際。
草原的風沙打過她的臉頰,恍惚中澄碧覺得他似乎在某個地方看著她微笑,一如那天騎馬入營帳的燦爛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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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草原上星點篝火煙氣裊裊。夜幕野雲四合,周圍是無邊寂靜。
趁著夜色,一個身量纖細修長的黑衣人悄悄潛伏到軍帳中。她將劍插在韁繩上固定馬匹,以方便行事。
大王子的營帳在諸多帳篷中尤其華麗寬敞,方澄碧幾乎不費力氣便清楚確認。她用貼身小刀輕輕劃開帳子布料,發現裡面獸脂燈嗤嗤閃亮——
人呢?該死。澄碧穩住氣息和心跳,仔細觀察起來。
「啊……」
尖銳的呻吟把她嚇一跳,再定睛瞧去,見鬼,看到兩個傷風敗俗的傢伙在角落亂纏。
忍住咽心的感覺,她仔細確定人物和位置。衣衫散落、滿地狼藉,而其中一個就是——仇邪!
很好,非常好,所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讓他在極樂中被殺,也不枉來世上走一遭,而且這種死法倒也十分適合他。
方澄碧冷笑,將背後小型彎弓輕輕拿下,箭鏃寒光透過剛才小刀劃出的縫隙,直直瞄準還在享樂的虎嘯大王子。
當年在鳳棲雖然主攻謀略而武藝不精,射箭本領不如鳳主子,但也學到師傅幾分功力,讓人無法小覷。
屏息靜氣,將弓弦漸漸拉滿。澄碧咬緊了牙關,手一鬆,箭鏃如黑色靈蛇般凶狠地向目標飛去。
「誰?!」弓弦彈箭的聲音驚動溫柔鄉里之人,仇邪怒目圓睜,電光石火間將身下女子牢牢鎖在陶前護住自己。
沒留一絲喘息時間,方澄碧手上第二支箭已經射出。
箭鏃深深穿刺過女人後背,幾乎刺到仇邪胸裡,但只是劃破了皮,並無致命傷害。女人臨死前的慘叫響徹整個部落,各個帳子的油燈篝火幾乎同時亮起。
澄碧知道自己已沒有時間完成最後致命一擊,拖延的後果勢必被困在領地,她死定了,仇邪也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大做文章!
她迅速離開,飛奔到停馬處,拔出劍翻身上馬,用劍背狠狠抽打坐騎死命向前衝,並且揮舞著劍抵擋不斷射來的飛箭!
「抓刺客!」
「有人刺殺大王子,快來人啊!」
「刺客向那裡跑去了快追!」
鼓聲、鑼聲、叫喊、嘶鳴……各種聲音紛至沓來,朝她奔跑的方向追擊而去。
風聲在耳邊呼嘯掠過,草原夜風拍打在她臉上,像針刺一般,又痛又麻,幾乎要失去感覺。
「啊!」驀的,一支冷箭穿過她的防禦,狠狠插入她的右肩,疼痛迅速擴散開來,連思維都有些遲鈍。
她知道鮮血正在流失,若不盡快止血,體力就會迅速透支,而在地上遺留下來的血跡,也會成為他們追蹤的線索。
不過無妨,半夜天已黑透,他們拿著火把照地尋找線索也要費很多時間!眼看快要到日延的領地,她一咬牙,調轉方向奔跑一陣後,將劍死命插在坐騎的臀部。
馬兒受到激痛,一陣哀號,將身上之人用力拋到半空甩出,撒蹄狂奔,朝另一個方向跑去。
方澄碧虛弱一笑,扯下布料緊緊包紮傷口,使血暫時不再流出。而馬的血,將會成為擾亂他們追蹤目標的極好掩護。
耳邊似乎不斷響著馬蹄聲和叫喊聲,止了血使她精神有些振作。
離日延越來越近了,她多想再看一眼那明亮的眼睛和微笑,即使死去,也了無遺憾……
第五章
昏黑營帳中,修長的身影被獸脂燈映照在牆上。日延眉頭緊鎖,這麼晚,澄碧到底到哪裡去了?!上次兩人不歡而散,已經有四、五日沒有見面。他知道澄碧的確是為自己好,可是……
並沒有刻意去避免見面,而是即使見了面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後來才發現,竟然是她刻意不讓兩人相見。
女孩子家臉皮總是薄些,日延不介意自己主動「屈服」,而她偶爾使的小性子也讓他覺得……很可愛。
帳子唰一下掀開,日延回頭,原本沉溺往事的溫柔目光一下子狠厲起來。
「澄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誰傷了你?」向來溫和的他,看到她狼狽淒慘的模樣,長久潛伏在心底深處的血性翻湧而上,說到底他還是擁有一半虎嘯人的血。
原來他還是關心自己的啊……
澄碧虛弱笑了笑,放心地靠在他寬厚的胸膛上,任由他將自己扶到床榻上。
「得罪了。」
澄碧還沒有反映過來,背部衣襟已被他撕裂成兩半,傷口乍接觸到冰冷空氣,刺激得一陣顫抖。
「我替你上藥,忍著點痛。」日延柔聲安慰道:「若還是忍不住,咬我的手就是。」
她剛想笑,就牽動了背部傷口,疼得她咧嘴抽氣。
「我……」不知道如何坦白,也不知道坦白後是否還能得到他的如此關愛?
「噓,別說話。你現在氣息虛弱,上好藥後再把事情經過告訴我。」
日延安慰她後,神色陡然一凜,向來溫柔的目光狠厲起來。「放心好了,傷你之人我絕對不會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