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怎麼樣?恢復的差不多了吧。」他語氣軟了下來。
澄碧心思一動,抬眼望向他。
「本王子的營帳供不下你這尊大佛,你,去自己該去的地方,施展謀略,完成復國大計吧。」
方澄碧一陣咳嗽後,吐出大口鮮血。
日延忍住上前的衝動,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目光在那張熟悉俏麗的臉上巡視片刻,決然地轉身離開。
「嗯?還有事?」披風被抓住,他立刻停下回望,似乎給自己一個再看她一眼的理由。
「我……絕對不走……」她微笑著,緊接著又吐出一口鮮血。身體血氣亂竄,情緒不穩定是傷者大忌。
「你留在這還有什麼意思?走吧,越遠越好。」
這樣,也許仇邪會放過你,也許你還能找到自己的幸福,而不是繼續沉淪在這個皇權爭奪的漩渦中。
他怎麼不知道她的心?!
「不走,就是不走,我要等著看到你登上王位的一天。那時,就算你不讓我走我也會自己離開。」
臉頰摩贈著披風,彷彿在感受他身上的氣息和溫暖。因為以後,再也沒有機會讓兩人如此接近。
「隨便,我不會管也不想管,你好自為之吧!」
日延拽緊披風,緩緩抽了出來。沒有回首,似乎想藉此讓她明白自己的決心有多麼堅定。
茫然著,更心痛著,彷彿世間再也沒有什麼值得留戀。也因為如此,他離開時那幾不可聞的歎息,她沒有聽到。
手上再也沒有溫暖厚實的觸感,方澄碧頹然躺下,纖細的手臂延伸在床榻外,掌心中,只有冰涼潮濕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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滂沱大雨像從天上傾倒下來,草地泛起濃重腥濕氣味,升騰在空氣中,讓人們躲在帳子裡圍繞篝火飲酒作樂。
「二殿下,哦不,我們未來的虎嘯王,你怎麼悶悶不樂?是屬下的美酒不夠味道,還是這些舞伎跳得太差不合心意?」
日延手下第一猛將蕭胡兒,用袖子粗魯地擦去嘴邊酒水,推開懷裡美女大聲詢問。其他部下紛紛向這裡投來視線,日延低咒一聲,但也拿這個野漢子沒辦法。
「哪裡。我有點頭暈,先走了,大家繼續樂樂,別為了我掃興。」在這些肝膽相照的部下面前,他從來不擺儲君架子,都似好兄弟般隨意熱情。收買人心是一方面,讓自己在權力爭鬥中能有喘息的空間更為重要。
最近心神一直不寧,是否,真要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事?而她,現在身子到底怎麼樣了?
「那……我們就不挽留二殿下了,等你有興致時,大家再樂樂!」蕭胡兒也不挽留,與其勉強,不如大家都開心。
泥水濺到皮衣皮靴上,他也毫不在意,因為他全部的心思,都已經被軍帳前那抹青色的身影吸引去。
雨水淋淋漓漓,從髮梢形成小小水渠婉蜒而下。視線被雨簾阻隔,她看到朝思暮想的那個人。
可是,他還站在原地,逃避嗎?傷口要惡化了吧,無所謂,就讓它爛到底,還有什麼比心死更痛楚。
「你這是在幹什麼?」日延看著她蒼白髮青的臉色覺得格外刺眼。
「我不走。」他是什麼時候走近的?澄碧覺得眼前身影分成兩個,又很快合二為一。
「你早就說過了,我並沒反對。」她一意孤行,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身體?
「可你不願見我。」
可怕的沉默蔓延在兩人之間……
「你這麼說這麼做是故意的,想保護我是不是?」嘴角綻放夢幻般的笑容,有一種味道,叫幸福。
「你想太多。」自己的演技看來的確要加強,這麼容易就被識破了。
「是麼?那我去自首好了,正好洗脫二王子的罪名。」
「你敢嗎?」
她笑了,如夢似幻。
嘴裡發出一陣悠長的口哨,不知從何處飛來一隻黑色老鷹,羽毛被大雨淋濕,在半空低低盤旋著。
「剛到虎嘯時撿到的,那時它還很小,翅膀也受傷了飛不起來。」澄碧抬起胳膊,讓老鷹停在手臂上。
日延皺眉,覺得那鋒利的鷹爪似乎要將她手臂抓破。
「我偷偷收養了它,也幫助它治療。你看,它現在多聽我的話?」澄碧微笑,眼光落在鷹腿上。「腿上綁著的竹管裡,可有一封信哦。」
「你到底想幹什麼。」
「幹什麼?你不是說我不敢自首嗎?那好,這封信裡我已將行刺經過詳細地寫下,證明與二殿下完全無關。如此,我就可以安心等著仇邪來請我敘敘。」
「不要發瘋,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日延恨不得搖醒她,讓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不不不,她不要他犧牲什麼,可是現在連見面都是奢求,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什麼成就王位,借口,都是借口。就是喜歡他怎樣,就是想在他眼裡心裡留下印記怎樣?
一輩子為這為那,若現在還不為自己爭取些什麼,她方澄碧這生未免太淒慘!
「你,有沒有喜歡過我?」她悠悠問道。
日延緊閉雙唇,目光落在她身後的帳子裡。
「那好!」她忽略自己有些尷尬的笑容,「算我自作多情。那我再問你,刺殺仇邪這件事,你是否原諒我了,不會再趕我走、不再說什麼決裂的話?」
還是沉默。
「好……很好……二殿下,我這個眼中釘、肉中刺,您馬上就不會看見了,也可以完全解脫了!」
方澄碧大笑,青色外衣背後滲透點點暗紅,傷口不知何時已再次裂開。
「去吧,把信帶過去!」振臂一揚,她仰首望著灰濛濛的天空。老鷹頓時高高飛起,彷彿大雨的阻礙完全不存在似的。
「該死的你!」日延怒目圓睜,拾起土裡小石塊奮力向上射去。只見老鷹拍了拍翅膀,掉在地上昏死過去。
正待走過去看看狀況,眼角餘光卻冷不防瞥見,她的身形晃了一晃,彷彿體力不支。「澄碧!」來不及抓住,她已然重重倒下。
日延心急如焚,緊緊將她摟在懷中,卻沒有注意到她昏迷前,嘴角邊那抹不易察覺的微笑。
第六章
這丫頭……日延在心裡低笑,心情卻說不出的好。
大自然似乎也感受到他內心喜悅,連綿大雨逐漸停止,藍天被雨水沖刷得澄澈透明,竟然出現久違的彩虹。
皇位爭鬥暗潮洶湧,政治局勢也錯綜複雜,可在此刻,他一點也不願意去想,不願意破壞這份難得的好心情。
竹管裡那封信他已細細閱讀——這哪是什麼自首書,壓根是一篇真心告白,害他白擔心一場。
日延走到床前,凝視著澄碧沉睡中的俏麗容顏,暗暗歎息。他是否可以承受這份無怨無悔的深情,或者說是毫無顧忌地接納?
要一個女子率先對人表白,需要多大勇氣,而自己的逃避,在情感方面也著實懦弱了點。
她直到現在還沒有醒。是不願意醒,還是在找借口逃避?
他暗笑,她鼓起那麼大的勇氣表白攪亂他心水,現在倒退縮回去,世上哪有那麼便宜的好事。
日延坐在床頭,手指捲繞著她烏黑修長的髮絲,她的頭髮因為雨水浸染而顯得潮濕冰涼。
計上心來,日延調皮微笑,故意慢條斯理說道:「光顧著看信,都忘記病人不能這麼濕淋淋地躺在那裡,若是寒氣入侵,只怕會加重病情。」
還是沒反應?挺胸有成竹的嘛!好吧,那只能使出殺手鑭,他就不信撼動不了它。
「本王子生活瑣事向來不假他人之手。女俘、舞伎又在給部下們表演取樂,這照顧病人的事,還是由我親自來吧!」他一直忍著笑自言自語,順便偷偷觀察「昏迷」中的人兒。
「嗯,我先去準備準備。」匆匆腳步聲之後,帳篷恢復寂靜。
方澄碧以耳力判斷裡面沒人,小心睜開眼睛,環顧四周確定後,稍微鬆了口氣。時間實在過得太慢,他為什麼不出去,非要和自己待在一起?!她在情急之下做出的事,現在想來真是丟臉死了。
天啊,那隻老鷹還沒訓練到能飛到臭鞋子的領地,她不過是借它來做一個表演道具以明己志。沒想到他竟用石子將它打下來,而且還打得那麼準?
自己昨天晚上是不是昏頭了,連發神經寫的「自白書」也敢放到竹管裡,不是早想好用一張白紙來代替嗎?!
亂套了,事情全部亂了套。她原本只是希望不要被軀逐,遠遠觀望他就行,但事隋卻全脫離她的掌控。
可是現在……丟不起這人啊!
方澄碧呼吸急促,若不是怕劇烈動作會牽動背部傷口,早就猛敲自己額頭、猛抓自己頭發出氣了。
裝,還是不裝,這倒不是個問題。重要的是,臭鞋子賊心未死,追隨者蠢蠢欲動,眼下並不是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的時候呀……
雖然,她心底該死的有那麼點竊喜……這算不算是歪打正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