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君指了指小海盜被太陽曬得微微泛紅的頭髮。「他不肯說自己的名字,又不能一直喂喂地叫他,我瞧他的頭髮紅紅的,就叫他小紅,他也同意了。」
他最後一句話十足具有爭議性。因為那被喚做「小紅」的少年正睜著一雙黝黑大眼恨恨瞪著他。
楚行雲把劍收起來,現在她覺得小紅很可憐,就算他要砍了邵君,也是邵君咎由自取;就好像當年他們剛成親,他不管在哪裡都堅持喊她「親親娘子」一樣。天哪,她可是堂堂一個大將軍啊!
為了稱謂問題,他們足足冷戰熱吵了三個月,終於決定以後直接呼喚彼此的名字,省事又省力。
「你想保他性命最好管好他,別讓他在軍營裡四處鑽探,再有下回,我絕對軍法處置。」看在「小紅」備受凌虐的分上,這回楚行雲不宰人,爽快走人去也。
薛平看看楚行雲決然的背影,又瞄瞄邵君重症方愈的青白臉色。想他才出關就給人狠狠訓上一頓,真是心疼。
「邵軍醫,將軍不是在罵你,你別難過喔!只是……那個小紅……唉喲!」一顆石子平空飛過來,打中薛平後腦。
他吃痛地搗住腦袋叫道:「誰偷襲我?」雙目四顧,方轉到小紅身上,他正持著一顆石子準備再丟一次,當場被人贓俱獲。
「你這個渾小子,好大膽子敢襲擊軍爺?」薛平正想好好教訓壞小子一頓。
「小紅,你怎麼可以拿石頭丟人?快跟薛叔叔道歉,請他原諒你。」邵君已經跑過去教孩子了。
「叔、叔叔……」他有這麼老嗎?薛平呆若木雞。
給人取了一個這樣丟臉的綽號,小紅要還聽邵君的話,他就枉為男子身了。瞄都不瞄邵君一眼,他跑人去也。
「小紅。」邵君急追而去。
至此,小紅還不知道邵君的可怕,他想做的事,就算一百匹馬來拉也喚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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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
小紅彎著腰、駝著背來到大帳外,那一副無精打彩的樣子顯示他已經好久沒睡好。
邵君陪在他身邊,口裡仍不停叨念著:「記住了,待會兒見到薛叔叔,一定要誠心誠意道歉,請他原諒你,知道嗎?」
小紅翻著白眼,這話他近三日來最少聽過兩千次,聽得他耳朵都快流膿了,怎麼這混蛋神醫口都不會幹呢?
「小紅,你有聽到我說話嗎?」很遺憾,邵君的舌頭比老太婆的裹腳布還長。
「媽的!」小紅終於爆發。「你這娘娘腔到底說夠沒有,你再煩老子,小心老子直接奸了你,再把你賣到妓院,讓你一輩子舔男人屁股。」
「小紅。」邵君揪住他的耳朵。「你這個壞小孩,叔叔不是告訴過你,不可以說髒話嗎?」
「放開我!」可恨啊!若非被楚行雲禁錮了武功,小紅哪會落到這步田地,心頭真恨死邵君和楚行雲了。不過恨邵君多一些,死娘娘腔,比他老爹還煩。
「你先道歉。」邵君可注重小孩的管教了。
「老子又沒說錯話,做什麼要我道歉?」小紅拚命掙扎,可惜十餘年的歲月在兩人體格上造成的差距是如此明顯,無論他怎麼樣撒潑耍賴,就是拿邵君沒轍。
「你嘴巴不乾不淨就是不對。」
「操,你個卑鄙……唔!」滿肚子髒話全消失了,因為楚行雲的飛燕劍正擱在小紅脖子上。
「行雲。」見到親親娘子,邵君笑得臉上都浮出一朵牡丹了。
這個善良的男人就是她一生心之所繫。瞧見他,楚行雲週身的冰冷自動升溫。
「在大帳內就聽到你們在外頭吵架,到底是什麼事?」
「因為小紅前天拿石頭砸了薛校尉一下,今日我特地領他來道歉。」邵君解釋。
「原來薛平腦袋上的腫包就是你砸的。」楚行雲望向小紅,淡淡的話語,卻凍得人心頭發寒。
小紅忍不住往邵君身後縮了縮,直到確定離那個殺人魔將軍夠遠了,他才挺起胸脯大喊。「是老子砸的又怎樣?他躲不過是他自己笨,關我什麼事?」
「這倒也是。」楚行雲雙目如劍刺著小紅。「薛平警戒心太低,活該得點教訓。不過你的本事太差,落在我等手上,也是你自個兒倒霉。你不想再吃苦頭,最好乖乖聽話,否則……你剛才說的那些刑罰,我一件一件讓你嘗個過癮。」
所謂惡人自有惡人磨,大概就是指小紅此刻的景況吧!他可以把邵君吃得死死的,但楚行雲……
「大欺小,有什麼了不起?」他喃喃念著,退到一邊去。
楚行雲也不理他,逕向邵君走去。
「我們正在招待貴客,你待會兒再來……」她還沒說完。
「楚將軍,我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何苦這般見外,就請邵軍醫入內一敘嘛!」嬌懶的話聲後,帳內踱出一名身穿大紅錦袍、上繡鸞鳳合鳴圖樣的女子。
「宇文相爺。」邵君大喜。三年前,此女可是他和楚行雲的主婚人呢!「好久不見,妳的衣服好別緻。」
宇文端妍嬌顏閃過一陣尷尬。「某人的變態嗜好,我也不喜歡。」可惜她拒絕不了那個「某人」。
楚行雲抬頭望天,擺明了在偷笑:「這是相爺最新的官服。」
「咦?我以為是新娘服。」邵君大驚。
「那個『某人』也是這麼希望。」楚行雲說。
「夠了,你們兩個,連當今聖上都敢嘲笑。」宇文端妍維持不住嚴肅神色了。
「啊!原來妳們在說的是當今聖上?」邵君後知後覺。「不過聖上為何要更改朝服樣式?原來的樣子已經很好看了啊!」
楚行雲悶著頭踱到一旁偷笑去了。
獨留宇文端妍尷尬面對這朗如清風的男子,暗歎,聖上若有他一半忠厚,自己的工作起碼可以輕鬆一百倍。
「天威難測。誰能瞭解聖上的想法呢?」打著官腔轉移話題,她伸手招了招楚行雲。「邵軍醫,本相今日前來是有軍情機密欲與楚將軍相議,咱倆私誼就下次再會吧!」
「公事要緊,我就不打擾妳們了,再見。」話落,邵君一手揪住正欲往大帳邊潛去、頗有偷聽之嫌的小紅。
「放開我,你捉著老子幹麼?」小紅拚命掙扎。
「現下暫時見不到薛校尉,所以你先跟我回帳,待明日再來向薛校尉道歉。」別看邵君一副文弱書生樣,手下力道倒強,任憑小紅怎麼掙都移不開分毫。
「你這個死混帳、娘娘腔……」小紅一張嘴又開始不三不四。
邵君倒不在意,楚行雲可惱了,一記指風彈過去,正中小紅啞穴。
「下次更讓我聽到你罵他,我就割了你的舌頭!」當然,別人的閒事她是不管的,不過事關邵君,那就別怪她手下不留情了。
第五章
直到邵君和小紅都走遠了,宇文端妍才一手搭住楚行雲的肩。
楚行雲身子倏然一僵,好一會兒才忍住閃躲的念頭。
宇文端妍見她臉色沉重,低喟口氣。「妳這不愛與人接觸的老毛病還是沒好。」
楚行雲苦笑。「已比從前好太多了。」記得十年前,她因弒父大罪被判流放邊城時,任何人只要一碰到她,她立刻與之拚命,不論男女都一樣。
現在起碼她會分辨對方是否心存惡意,再決定要不要下手。
當然,若人人都能像邵君一樣,要碰她之前先打聲招呼,她的劍就絕對不會招呼過去。
但可惜啊,一般人好像都沒這種習慣。
現在想一想,邵君似乎也是在近十年間才養成這種習慣的,接近她之前先開口,軟言安撫、溫和碰觸,非得做到她不怕為止。這個男人啊……在她身上用下了無數心思。
談起楚行雲的厭惡與人接觸症,宇文端妍的臉色就黑得像烏雲罩頂。「這種病難道沒有辦法治癒嗎?連邵君也沒轍?」
「他是說過,心病還要心藥醫,可妳以為我有勇氣將當年的事一一說給他聽?」
宇文端妍沉默了。
楚行雲覷穿了她的難處,主動開口。「端妍,想想我們也認識六年多了,從我還只是個小兵,而妳尚滿腹理想準備科考以報效朝廷,那時候……我們都年輕,以為只要有本事、有能力,這天下還有什麼是咱倆辦不成的事?可惜……即便再強、再厲害,少了人和,依然事事不成。」
「妳已經知道了。」
「從聖上下令由我第三軍團代替第一、第二軍團剿匪,我便料到朝中會有人扯我後腿。畢竟,樹大招風。」不過楚行雲並不是那麼在意,她從軍是想讓自己變得更強,至於功名利祿,那並不在地考慮的範圍內。
朝廷真逼得太急,了不起她掛冠而去,與邵君浪跡天涯,也是件美事。
「只是樹大招風就好了。」宇文端妍睨她一眼。「妳得罪人的本事可也不弱於妳打仗的能力。」
楚行雲輕咳一聲,幾片潮紅上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