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雄天身為陳偌千的師爺,自然最清楚事實的真相。這三年來,他一直盡心盡力的為陳佐千辦事,也為他解決了不少麻煩,其中當然包括官商勾結的醜事。要不是有他從旁脅助,平庸的陳佐千也不至於如此膽大妄為。
然而,陳佐千居然在緊要關頭,推說他一概不知情,所有的事是完全是他這個師爺一手遮天,在他的背後胡亂瞎搞,撇清得一乾二淨。
幸好他一直把每一筆收到的賄款清楚的記錄下來,並且保留相關的書信文件。就在他準備向欽差大人揭露此事時,陳佐千竟早一步得到消息,連夜派人追殺他,想要搶回他手中的證據。
聶雄天忙著被背叛與憤怒的心情,拖著虛脫的身軀,漫無目的的往前走。而後,他終於不支倒地,昏厥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聶雄天困難的睜開眼睛,一張絕俗的容顏霍然出現在他面前。
他驚坐起來,一位美婦人正捧著一碗水遞到他手上。他狐疑的看著她,她的笑容可比早春的燁櫻。
「你別擔心,我不是壞人。你一定渴望了,先喝下這碗水吧。」看著眼前的佳人,他莫名的撤去了心中所有的防備,接過瓷碗,但是一陣劇痛他臂膀上的傷口,他不禁低呼一聲。
「你受傷了!」那女人露出擔心的樣子。
聶雄天有些驚訝的看著她,她怎麼會這麼關心一個陌生人?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沒什麼,請問這裡是哪裡?」他發現自己臥倒在一堆草堆上,耳邊不斷傳來馬兒的嘶聲。
「這裡是沈家莊,我也是沈家的人,你剛好就倒在我們的馬廊裡。我看你傷得不輕,若你不嫌棄,就到我家來,我幫你找個大夫看看。」
「這似乎不太方便吧!」
「沒關係。我相公和我都是好客之人,他一定會歡迎你的。況且你受了傷,我們更不能見死不救。我去找人扶你到我家。」
這世上竟有如此溫柔可人的女子!聶雄天三十年來第一次興起娶妻的念頭。不知是誰有幸娶了她?看著佳人離去的背影,他竟是癡了。
不久,她便帶回兩名莊稼漢模樣的人,他們合力將他抬進附近的一座宅子裡。在這個人跡罕至的樹林中,這間以石堆砌而成的大宅顯得特別突兀,但是它古樸的建築風格卻十分恰當的融人整個山林。他忽然有種間人桃花源的幻覺。
「你就在這裡休息一會兒,大夫馬上就來。」
她嫣然一笑,帶給他無比安心,他已經有好多年未曾如此放鬆了。他眉宇間的鬱結逐漸舒緩開來,昏昏沉沉的睡去,這大概是他這幾年來最安穩的一覺了。
一股飯菜的香氣讓聶維天不由得張開雙眼他已經有一天一夜未進食,此時腸胃正大聲地向他抗議。
「你醒啦!你睡得好熟,剛剛大夫才走呢。」輕柔的女音在他耳際響起。
是她!那之前的邂逞不是夢羅?他幾乎已經習慣她那嬌柔甜美的聲音了。
「我想你一定餓了,所以我隨便準備了一些飯菜,如果你可以起來的話,就趁熱吃吧。」她見他坐起身,便將飯菜端到他面前。
「這怎麼好意思呢?我們非親非故,你卻這麼照顧我,我……」他竟有些臉紅。「相逢就是有緣,我們這裡鮮少有外人來,來者即是客,你不要覺得有什麼不妥,快吃吧。」
聶友雄天感激的看了她一眼,然後不顧形象地狼吞虎嚥起來。
突然,他抬起頭,正好對上她驚訝中帶著好奇的眼光。
「我想我真的是餓了。」她靦腆的對她一笑。
「你別急,慢慢吃,還有很多呢。」她也回他一笑,笑中儘是率直,教人忘了一切防備。
「我還沒請問夫人怎麼稱呼呢。」聶雄天放下碗筷,問著坐一旁的救命恩人。
「我夫家姓沈,這兒的人都喚我沈夫人。可是我不愛別紅這麼叫我,我總覺得是老太太才這麼叫的。我娘家姓華,我叫華弄影。」
聶雄天有些詫異的看著她,這麼溫柔的人兒居然也有俏皮的一面。雖然她已經是個已婚婦人,可是她的神情卻還像個少女般純真率直,教人忍不詮要疼惜。
「破月來花弄影,好美的名字。」他不禁低語。
「你知道這闕詞?」她的語氣中有著藏不住的喜悅。
「這首張先的天仙子,我以前讀過。」 他對她微微一笑。他少年時也曾經風花雪月過。
「我娘最愛這闕詞了。我爹說我娘懷我的時候,身子骨很虛弱,常常夜不成眠,有天夜裡看到這闕詞,感動得哭了一晚,之後她就決定把我取名為弄影。」
「還好你是個女孩,要是個男孩,取這名字就不恰當了。」
「是呀!我爹也這麼問我娘呢。可是我娘說,我令她這麼多愁善感,肯定是個女娃。」說到這裡,她又是一笑,
「哎呀!對不起,光顧著說話,反倒忘了問公子貴姓。」
「是我的疏忽。我姓聶,聶雄天。」
「公子也有個氣勢磅礡的名字呢。」
「這何解?」
「雄霸在天,這還不夠氣派嗎?」
「聽你這麼一說,我倒真的覺得我的名字偉大起來了。」
說完,兩人不上視而笑。突然,一個小小的身影自門外奔進華弄影的懷中。
「娘!」小孩抬起頭,一臉的笑意,是個俊俏的小公子。
「你這孩子,這麼大了還撒嬌,讓人瞧見了,準要笑你。」她寵愛的抱了抱懷中的嬌兒。
「娘,我看見爹爹和林爺爺回來了,我們一起去接他們。」
「聶公子,這位是犬子,單名一個均字。均兒,這位是聶叔叔,快叫人。」
「聶叔叔。」沈均睜大眼睛好奇的看著他。
聶雄天見狀心想華弄影說得沒錯,他們的確鮮少來客。
「聶公子,我不打擾你了。我相公從城裡回來,我和均兒要去接他,你好好休息,碗筷就先放著,待會兒我讓福嫂來收拾就可以了。」
「那……麻煩你了。」
華弄影對他頷首一笑,隨即帶著兒子離開。
長久以來,聶雄天從未想過成家的事,可是自從見到華弄影后,他卻突然渴望起家庭的溫暖。賢淑溫婉的嬌妻,一個聰慧的稚兒,天倫樂的畫面浮現在他腦海中,人生至此,也別無所求了。
多可惜!他竟是在這種情況下遇到生平第一個心儀的女人,而她卻早已為人妻了……
「這位想必就是聶兄弟了。」
聶雄天打量這個剛走進屋的男人,他大約三十的年紀,外表穩重有禮,看得出是個溫和的人。
「是,我是聶雄天,你是?」其實他心中已經猜出來人就是這裡的主人,華弄影的丈夫。
「我是沈方。聽內人說。你好像受了刀傷?」
「是的。幸虧有尊夫人相救,現在已無大礙。」
「沒事就好。我們這裡很少有客人,內人今天還親自下廚,要是聶兄弟的傷不礙事的話,請來偏廳和我們一塊兒用餐。」
沈方的熱情讓聶雄天毫不遲疑的接受了邀請。原來這世上還有像他們這種對陌生人完全不設防的人存在,他真切的感受到人性中美好的一面。
☆☆☆
進人偏廳後,沈方便拉著聶雄天在餐桌旁坐下,然後朝後頭大喊,「弄影,叫福嫂把地窖裡藏著的梨酒拿出來。」
「沈兄,你太客氣了。」
「不,難道我們家人客人。聶兄弟,這梨酒是用我們自己種的梨子釀製而成的,味甘而不烈,最適合在用膳時小酌,你一定要試試。」
雖然他們才見面沒多久,沈方似乎已經把聶雄夫當作多年未見的老友相待了。
「聶公子,我家相公就是這樣,一有客人來他就特別高興。這梨酒可是只有貴客來時才喝的呢!」華弄影笑吟吟的端出一盤香味四溢的佳餚。
「怎麼會!我等不及要品嚐尊夫人的手藝了。」
「哈哈哈!」 沈方爽朗的笑聲迴盪在偏廳內,「聶兄弟,老實說,我也不知道你是幸還是不幸,弄影可是很難得下廚的。」
「相公,你怎麼這麼說呢?」華弄影臉紅的嬌嚷著,餐桌上的人不禁都笑開了。
晚餐在熱絡愉快的氣氛中進行,沈家夫婦都是健談之人,管家林叔和他的妻子福嫂也非常的隨和。
「來,聶兄弟,再喝一杯。」沈方慇勤的勸酒。
聶雄天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有一種與知已相逢的喜悅。
他有好多年未曾與人真心誠意的對飲了。
「沈兄,這附近好像只有幾戶人家而已,你們怎麼會在在這兒?」他忍不住好奇的問。
「我們沈家住在這裡到我已經是第三代了。從我爺爺自京城搬到這,我們就以種梨為生,附近的人家也都是當初跟著我爺爺過來的。你瞧外頭那片開滿白花的樹林就是我們的梨樹園。」沈方的神情中透著一股驕傲,顯然他對這片梨樹有著特殊的情感。
「你爺爺怎麼會從京城那種繁華之地遷到如此偏僻的山林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