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會照顧師妹一生—世。」
「那……太好了……」蕭暮雨的眼神逐漸渙散,「良緣天注定……你們一定要好好……把握。」
「爹……爹……」蕭湘抽噎著,卻喚不回父親的生命力。
「那血玉鐲……要還……許家,靜娘……靜娘……我來陪你了……」
「爹……」蕭湘痛哭失聲,趴在父親的屍體上哀泣,地仍可感覺到父親懷中的餘溫,然而慈父的鼻端卻已沒有氣息。
「湘兒……」長風摟住她安慰,雖然和師父相處不過半年,然蕭暮雨對他的救命之恩和授業之澤,在他心中有如第二個父親。
他視線模糊地望著病床上已無生氣的瘦弱殘軀,不過兩個半月,就將一個鐵錚錚的硬漢折磨得不成人形。他慨歎生命的脆弱,師父的醫術雖然救過無數人命,卻醫不了自己。真的是生死有命,半點不由人嗎?
不!他悲痛地搖著頭,在心頭發誓定要精研醫術,挽救世間被病痛折磨的可憐人,他不願再見到更多像湘兒這樣痛失慈父的孤女。那串串像珍珠般寶貴的淚水,不該在湘兒凹陷的臉頰上凝聚成河,滴流進他的衣襟裡。他輕撫著她蒼白沒有血色的容顏,發現她的痛哭已變成低泣,漸漸的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蕭湘竟然哭昏在他的懷中。
第9章
蕭暮雨死後,蕭湘也病倒了,喪葬之事全賴長風和蕭福打理。村子裡的人感念蕭暮雨布藥救命的恩澤,紛紛前來叩拜。蕭湘哭了幾回,又昏厥過幾回,身體孱弱地躺在床上休養。
長風原來打算在過年前出發到金陵,但考慮到蕭湘體弱,決定等到蕭暮雨百日之後,再行出發。
時間匆匆而過,家家除舊布新,準備迎接新年來臨,蕭家仍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過了最悲慘的一個新年。
蕭湘整日不言不語,只是垂淚。無論蓮娃、菱歌怎麼逗她,她依然是愁眉深鎖雙淚垂,而且常常一個人跑到父母墳前,靜靜地流淚彈琴。
元宵佳節,家家忙著扎制燈籠、吃元宵。晌午過後,風勢突然大了起來。蓮娃尋遍蕭宅,仍找不著蕭湘,正打算到老爺、夫人的墳前尋她,恰巧在門口遇見從市集返家的長風和菱歌。
「蓮娃,你這麼匆忙要到哪裹去?」菱歌叫住她問。
「小姐又跑出去了,我到老爺的墳上瞧瞧。」
「蓮娃,你幫菱歌把這些燈籠拿進去,我去找湘兒。」長風將從市集上買回來的燈籠交給蓮娃,轉身朝村郊的墓園奔去。
他跟菱歌本來是想買些燈籠逗蕭湘開心,沒想到她又一聲不響地跑了出去。
他一邊施展輕功,一邊歎氣。
也難怪湘兒難過,原是一家團聚的團圓節,她卻因為喪父之痛,而過了一個最悲慘的新年。
幾個起落,長風已到達墓園,陣陣狂風刮起,將冷清的墓園吹得更見淒涼。
他走列師父墳前,只見師父、師母的墳上插了些白色的野菊,猜想定然是蕭湘在山坡下的野地採摘的。既然他一路行來不曾遇見蕭湘,地必是往墓園後面的梅林走去。
長風快步奔向梅林,陣陣狂風呼嘯,將梅枝吹得颯颯作響,白色、紅色的花辦雨灑落在林間逕自起舞的白衣仙子身上。只見白袖飛舞,盈盈纖影在花雨間旋轉,彷彿欲乘風歸去的羽衣仙女。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蘇軾的詞句很快地跳人長風的腦中,眼前此景應是天上才有。
烏黑柔亮的長髮在狂風中飄散成詩句,纖柔的嬌軀隨風起舞,而飄零的花辦則宛似天女散花。那漫不經心、似夢幻般的舞蹈,讓蕭湘看起來恍若在人間迷途的瑤池仙子,正在試著找出回家的路。她彷彿隨時都會御風歸去,這個想法不知怎麼地,竟然讓長風感到心悸。
正當他想向前抓住那纖弱的身影,卻見那比梅花辦兒更嬌柔的朱唇微微開啟吟哦道:「人繞湘皋月墜時。斜橫花樹小,浸愁漪。一春幽事有誰知?束風冷,香遠茜裙歸。鷗去昔游非。遙憐花可可,夢依依。幾疑雲杳斷魂啼。相思血,都沁綠筠枝。」
這是姜夔的「小重山」,是一闕詠梅的詞。從她幽怨淒冷的語調中,長風隱約聽出蕭湘的一腔幽恨。他突然覺得再也無法忍耐下去,大跨步走向她,抓住她的纖手將她攬人懷中。
她的身體好冷,臉頰上滾燙的淚珠在滴到長風的胸前時轉為冰冷。蕭湘詫異地抬頭望著他,迷濛的眼光徘徊不去,像個被人驚醒的小女孩般,突然看見她日思夜想的人兒,卻驚疑是在夢中。
她伸出空著的一隻手,撫向他俊美的五官。從指間傳來的寒意,讓長風打了一個冷顫,她好冷,像具沒有氣息的行屍。
「湘兒,冷不冷?」他抱緊她,心疼地問。
蕭湘搖頭,唇角微微泛著一抹甜笑,撫著他的臉。她輕輕合上雙眼,像個瞎子般,想藉由觸覺,牢記愛人的長相。
「湘兒……」當蕭湘冰冷的小手摸到他灼熱的唇時,長風無法忍受地開口阻止她。可是蕭湘並沒有停止,反而掙開他握著的另一隻手加入行列。
那冰冷的觸覺,非但沒有冷卻長風體內的燥熱,反而將他胸中的一把火焰越燒越烈。他暗暗呻吟,終於忍不住將她一根手指含入口中。
「湘兒,不要,再這樣師兄要咬你了。」他苦惱地警告道,乾澀的唇因那嫩白的手指侵入,而變得濕濡了起來。
指間傳遞過來的酥麻感覺,讓蕭湘忍不住呻吟出聲,立刻決定她喜歡師兄咬她的感覺,更加大膽地摩挲著他的唇。
長風忍無可忍地抓住她頑皮的雙手,蕭湘張開眼睛,因這愉悅被人打擾而惱怒地蹙著眉。
「湘兒,別玩了。」長風痛苦地說,眼中閃動著熾烈的光芒。
蕭湘毫不理會他警告的眼光,雖然雙手被制住,但她仍不服輸地踮起腳尖。她想念他數個月前,曾在她唇間掠過的呼吸,還有剛才摩挲他柔唇的觸覺。她覺得那樣好美,所以她想感覺,用她的唇感覺。
當那柔柔的櫻唇輕輕印上他的嘴時,長風倒抽了口氣,被那有如電擊的觸覺驚得愣在當場。蕭湘領略了一會兒四唇相接的感覺後,怯生生地伸出舌頭輕舔了他一下,然後退開。
但長風沒讓她有退開的機會,一把將她抱起,飢渴的唇猛烈地壓住她,將她冰冷的小嘴兒包裹進他的唇中。他口中的熱氣,很快暖和了蕭湘的唇,那股熱氣藉著唇舌相纏,進入她的口腔,同時溫暖了她冰冷的心。
她在他懷裡融化,比白梅花辦更白的纖手纏在長風頸上。她的芳唇為他而啟,以初次被男人挑動的熱情猛烈地回吻他。他們吻得忘我,同時也將世間一切的道德規範暫時遺忘,彷彿這最初的一吻,同時也是他們在人世間最後的一吻。
這個吻結束得跟來時一樣突然,長風突兀地放開她,蕭湘失去平衡地退後了一步,坐倒在地。
「湘兒,摔疼了沒?」長風蹲到地上伸手將她扶起,蕭湘回身抱住他的頸子不肯放。
「湘兒,放開我。」
「不,抱住我,師兄。只要一會兒就好。」她的眼光充滿懇求,長風沒法拒絕,只得將她緊摟在懷中。
蕭湘並不明白她對他所造成的影響。或許對她來說,那只是個甜蜜的親吻;但對長風而言,卻是痛苦的折磨。那一吻徹底粉碎了他這幾個月來圍堵住感情的心牆,滔滔的情潮終於衝垮了他的理智,讓他再難禁錮住情感,讓他想將蕭湘永遠抱在懷巾,讓他想恣意憐愛她,探索她白衫下的每一寸饑膚。
是的,他不只想吻她,更想徹底地佔有她;然而蕭湘並不知道。
良久,蕭湘幽幽地歎了口氣。她可以聽見她枕著的胸膛下急促的心跳聲,就跟她的心跳一樣急。她開始有些確定師兄是喜歡她的,可是她還不能完全肯定,除非他親口告訴她。
「師兄,你喜歡我嗎?」
「湘兒……」長風痛苦地蹙著眉,不回答。
「老實告訴我好不好?也許我不會有機會再問你第二次了。」
「湘兒……」如此決絕的話,讓長風心慌了起來。他將蕭湘推開到半臂之遙,眼光灼灼地注視著她臉上淒然的笑容。
「不用擔心我,我只是想知道而已。老實跟我說,好不好?」她哀求的眼神,讓長風再難拒絕。
「是的。」他悲痛地說。
「有比唐明皂喜歡楊貴妃那樣喜歡嗎?」
「有。」
「有像牛郎愛織女那樣愛嗎?」
「有。」
「那……我還有什麼好要求的。」蕭湘淡淡地笑道,臉上出現不屬於她這年齡該有的滄桑。「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湘兒,別提那個字。」長風驚悸地說。
「是死字嗎?爹爹說死並不可怕,有些人雖死猶生,有些人卻雖生猶死。師兄,如果我死了,你會像華山畿那首詩裡的主人翁般,跳進我的墳墓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