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想余寒花的一生不僅短暫,而且孤獨,幼失怙、弟失蹤、母病亡,再沒有一個可以說心事的人,若是良緣能諧倒還好,偏偏遇人不淑碰上負心漢,如何不心寒、心碎?
范啼明輕拍她的香肩,凝望她淚光瑩瑩的明眸,口氣有些感傷的問:「為余寒花的薄命垂淚嗎?為什麼?」
「不知道。就是覺得難過。」默嬋拭乾了淚,走出房門,不忍再看,再看也看不出結果。薄命的余寒花為了負心男人而死,而嫁得如意郎君的江庭月,多少人欣羨,卻也時常在夜裡欲泣,算是好命還是薄命?
正是:多情自古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
「確定了?」何道堯在他身後道。
「確定了。」目送那對少年男人遠去的背影,范啼明臉上那股子親切的笑容正逐漸消失中,聲調轉為清冷。「林老頭沒撒謊,江默嬋是張師涯的小姨子,當年,張師涯就是為了迎娶江庭月,拋棄余寒花,逼得寒花走上絕路。」
默嬋和元寶作夢也沒想到,余寒花之死,罪在張師涯!
「我不懂,」何道堯疑道:「據林老頭說,張師涯和寒花是情投意合,為何後來卻冒出一個江庭月,若說變心也變得太快了吧?江庭月的條件並不好,娶了寒花反而可以接收余家全部的產業,拋棄寒花於情於理怎麼也說不過去。要說他迷戀江庭月已到不可自拔的地步,不惜和寒花恩斷義絕,這也不對,他婚後一年即開始納妾,既然如此,大可把寒花和江庭月一起娶回家中,豈不兩全其美?」
「我不知道。」范啼明轉過身來,盯著他看。「你想,張師涯會把真相如實告知嗎?他肯自毀名譽嗎?」
「換了我也不肯。人死如燈滅,再也照不出影兒,大可把一切罪過推諉緒死者,說她性烈如火,不肯兩女共事一夫啦等等。」
「不,寒花是非常溫柔的女孩,我知道。」范啼明幾乎是傷痛的自言自語:「因為我正是當年失蹤的小男孩,余家的獨子,余寒花的親弟弟。」
何道堯拍拍他的肩膀,表示他瞭解他的心情。
「居心叵測的林蒼澤灌了我迷藥後,將我賣給馬賊帶到北方去,我一直想不透他幹嘛不乾脆把我殺了算了,今天我也回來找他算帳。」
「他只是貪心,卻還沒那個惡膽。」何道堯哼著一聲,道:「你能從殺人不眨眼的馬賊手中苟活下來,也算福星高照。而那個惡舅林蒼澤呢,即使你不回來,也自有報應等著他,你看不出來他正在走霉運嗎?」
「你指的是他繼室甘靈妃?」
「那個女人看就是個禍水!」何道堯簡單明快的說:「昨兒個,林蒼澤準備下鄉三天巡視田產,被我半路劫來,昨晚我立即上林家夜探,結果你猜我看見什麼?甘靈妃和他們的總管巫白介睡同一個被窩!」
現世報!范啼明差點脫口而出,又嚥下去。
「我還聽到一段很有趣的話。」何道堯揚了揚眉毛。
「什麼話。」
「甘靈妃說:『為了能與你長相廝守,又能繼續過著如今這般的好日子,我可是費盡了心思,總算想出了一招妙計。』而巫介白挺噁心的說:『小心肝,我早知道你不會辜負我對你的一片真情,你就快點告訴我吧!我什麼都聽你的。』甘靈妃嬌笑道:『我不是要說了嘛,瞧你猴急的。』巫介白乘勢又是摟抱又是親嘴的,噁心的肉麻話如長江之水滔滔不絕,甘靈妃大受感動,主動獻身……」
「你不能說重點嗎?」范啼明大是皺眉。
「我就要說了嘛!」何道堯回瞪他一眼,興致勃勃的往下說:「終於,甘靈妃說出她的妙計:『你的兒子巫起揚今年也二十了,相貌堂堂,體格又健壯,正配軟弱無能的林翦冰,只要他們兩人成了親,等林老頭一死,林家的財富夠咱們享用一輩子。』巫介白喜出望外,又有些猶豫的說:『怎麼說,林老頭都是個小財主,怎麼會把獨生女嫁給總管的兒子?』甘靈妃說:『不是嫁,是招贅入府。嫁出門自需求門戶相當,可他偏偏就這麼一個獨生女兒,生怕老來無靠,想招婿在家,就顧不得門當戶對那一套。試問哪個富家子肯讓人招贅?所以,你兒子就有機會了。說到底,不就是要靠我這張嘴嗎?』巫白介自是千謝萬謝,突然他想到什麼似的說:『不過,老爺對起揚這孩子沒什麼好印象,罵他是小流氓,三番五次要趕出門,幸虧你求情。說來起揚這孩子也真是不爭氣,我一心巴望他多讀點書,若能求個一官半職那最好,再不濟也能在衙門裡討個差事,混一碗公家飯吃。他卻是學文不成,跟那個沒出息的老鏢師舞槍弄棍的,你想做鏢師的能有幾個好?真好的話,也不會弄得一腳殘廢,到如今三餐不濟,騙我那傻兒子常拿東西去孝敬他。』甘靈妃打斷他的埋怨,笑道:『就是這樣才好。他成天往外跑,不會注意到我們在幹什麼,一旦成了林家人,自然也管不到我們雙宿雙飛,我們愛怎麼享受就怎麼享受,豈不好?』巫介白拍掌道:『果真好!果真妙!敗家子也有敗家子的用處,我沒想到,卻教你想到,不愧是我的女諸葛!』甘靈妃點了一下他額頭,嬌笑道:『你呀,迷湯少灌,馬屁少拍!只要林老頭一死,我大權在握,要林翦冰站著死她不敢躺著死,一樣要乖乖讓我擺佈,林家產業到頭來全是我的了。』巫介白涎臉笑道:『我的皇太后,你可別忘了我的功勞。』甘靈妃笑得更邪門了:『這得看你的表現羅!』巫介白馬上以身相報,顛鸞倒鳳了番……我不敢再往下看,怕長針眼,只好打道回府。」
何道堯說書般的說到告一段落,該喝一口茶了,老天剛巧下起雨來,「無邊絲雨細如愁」的那種,當不得水喝,拉著范啼明進屋,灌下半壺茶水,煞是舒服,他滿足的吁出一口氣,下了最後的評斷:
「總而言之一句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當年林蒼澤不擇手段的謀人財產,焉知他身邊的人不會有樣學樣的打他主意?」
簡直是唱作俱佳!何道堯給自己評了滿分,若是缺少掌聲未免美中不足,這一看,卻見范啼明站在門口發愣。
「喂,你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
「外面在下雨呢!」范啼明突然道。
「是在下雨,怎樣?」
「她們沒帶傘。」好像這一句足以說明一切。
「誰?」何道堯一時反應不過來。
「剛才那兩個小姑娘。」
「兩個小姑娘?誰跟誰呀?」
「你真糊塗!江默嬋和金元寶才剛走,你馬上就忘了。」
「糊塗的是你,金元寶明明……你說,她是女的?」
「如假包換。」
何道堯呆了一呆。「可憐!」
「什麼?」這次換范啼明一頭霧水。
「她未來的老公好可憐!」
「神經!」范啼明笑罵一句,往外走去。
「明兄,你上哪兒?」
「我不放心,跟去看看。」范啼明走沒十步,又回首道:「記得送飯給林老頭,此外,什麼都別告訴他。」
「你當我是牢頭啊?」何道堯叨念一句,但見范啼明已經走遠,沒奈何,聳個肩,搖搖頭。「不是要報復張師涯害死寒花嗎?江默嬋是張師涯養大的女孩,為何反而對她親切?」他可不以為范啼明會為了「不良少年」金元寶冒雨出門。
不對,該說是不良少女才正確。
「誰肯為她辛勞?為她淋雨!呸,只有鬼迷了心竅才會娶她!」
何道堯也真小氣,一得知「小鬼仇人」其實是個女娃,立刻將她貶得低低的,活似鬼見愁一個!
「跟我的霍香比起來,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他嘿嘿笑了起來,思及意中人,心裡頓時暖呼呼的,下點雨算什麼,反正淋不到他。至於范啼明那個傻瓜蛋若還不曉得多帶兩把傘出門,這回他可不管了。
「各人吃飯各人飽,各人生死各人了。」這不是無情話,而是洞悉世事之後的最高處事原則。
尤其扯上一個「情」字,誰插上一腳誰倒楣,輕則吃白眼,重則給踹回原地,何苦呢?
「明兄啊明兄,你別是對張師涯的姨妹動了心,這一筆爛帳,如何了結?」
專注於為友哀悼(少不了摻雜些幸災樂禍)的何道堯,沒注意到一股潛伏於余園中的詭秘氣氛,高大的鬼面黑袍男子大剌剌地佇立在窗外,活像他才是屋主,而何道堯是闖入者。
「只有鬼才敢娶她嗎?哼!我剛巧就是那個鬼!」鬼面男子悶聲低哼道。
何道堯忽然打個冷顫。「奇怪,怎麼突然變冷了?」
鬼面男子早已消失於蒼茫雨幕裡。
踏出余園才一會,猝不及防地飄下一陣小雨,繽繽紛紛地灑落在這人跡鮮少的鄉道上,風自身旁旋過,帶來一絲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