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寶嗤之以鼻。「不是說你不信邪嗎?」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范啼明輕輕鬆鬆地推翻前言,自顧轉身引路,那神氣,彷彿習慣了被人追隨,沒有一點猶豫。元寶氣得牙癢癢,她最討厭自以為是的男人,很想扭頭便走,不甩他老兄的大男人姿態,偏偏不爭氣的好奇心又很旺盛,想查出鬧鬼的真相。這時,就看出好朋友的重要性了,默嬋主動拉她跟隨范啼明的腳步,這個台階太好了,元寶輕咳道:「既然你好奇,我陪你隨便參觀一下好了,我自己可是來過兩、三次。」表明她不希罕。
范啼明停步回首。「看不出你見聞廣博,如此,你必然知道,當年拋棄余寒花,導致她自殺的男人是誰?」
「我當然……不知道。」說也奇怪,怎麼就沒想到去探查那位負心的男人是誰?
默嬋幽幽道:「其實事隔多年,當事人死的死,走的走,就算探查出真相又能如何?我們這些局外人也不過好奇罷了,找出真相又對誰有益?」
元寶反駁道:「追根究底,謀求公理正義,是人類的義務之一。」
默嬋回以敬畏的一瞥,聞所未聞嘛!
范啼明暗自好笑:這小子講起大道理來居然頭頭是道,其實根據她前日「聲討」何道堯的表現,所謂的「公理正義」不過是她用來滿足自己、欺壓別人的絕妙好辭!金元寶,才是那個背棄公理正義的難纏小子。
如果他曉得這小子其實不是小子,心裡會平衡許多,因為,女人總是不理性的時候居多。大多數的男人都這麼想。
「明兄。」何道堯忽然從他們身後冒出來,無聲無息。
「你生肖屬貓嗎?」元寶不滿。「老是突然冒出來嚇人。」
何道堯對這小子愛理不理,哼道:「你自己聽力不好,怪誰,江姑娘沒被嚇到,你這男人反而膽子小。」
默嬋當下白了臉,元寶衝著他冷哼:「作賊的自然來無影去無蹤,所以不是我們聽力不好,是你們眼力太差。」
雌雄莫辨,自然是眼力欠佳。
范啼明簡直拿他們沒奈何,又怕默嬋難堪……奇怪,他幹嘛怕她難堪?基於同情嗎?他拒絕用這類字眼。他無心多想,只道:「阿堯,金少爺和默嬋姑娘想參觀余寒花生前住的地方,由我帶路,你負責去招待另一位『貴客』。」
「也好。」
何道堯心領神會,轉身要走之前朝金元寶看了一眼,微帶諷刺的,也許是魯莽的神氣,眼睛眨了一下,似乎在說:居然有這麼好奇的男人?早知道,就敞開大門,開放予人參觀,兼收門票。
這一看,不免看得太久了一點。
元寶挑釁:「看什麼看?」
何道堯把頭抬得高高的,「是沒什麼好看!」走了。
居然敢說他——她——沒什麼「好看」,尤其在看了她半天之後。
「我敢說他有斷袖之癖!」元寶指控。
開什麼玩笑?范啼明忙撇清,「我保證他沒有。」
「他一直盯著我這美男子不放,就是有毛病。」
「你也太乳臭未乾了一點。」一種輕輕地微笑,嘲諷的或戲弄的,卻隱藏在和藹的笑容之下,朝「自戀美少年」送去。元寶的神經線不若默嬋纖細,分解不出那種複雜的神色,照表面反駁:「自古分桃斷袖之流均偏愛弱冠美少年,因為好騙嘛。」
「你認為你很好騙嗎?」這句問得又快又冷淡。
「當然不,所以我一看就曉得他有毛病。」元寶得意洋洋。
范啼明沒轍了。「那你以後就自動離他遠一點。」也好讓他耳根子清靜些。
元寶豈肯輕易「成全」他人?門兒都沒有。
「反正我已知道他有毛病,自會提防他,不上他的當,正好拿他來研究、研究,寫一本有關『斷袖』的書。」不愧是金家的孩子,滿腦子賺錢的絕活。
「請你別再自編自導自演了。」好修養的范啼明也差點翻白眼。
金元寶用同樣奇異的眼光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也許我應該從你開始研究,因為你和『何斷袖』同住一個屋簷下,教人不起疑心未免太難,是不是呀?『范分桃』?」
這是奇恥大辱!
范啼明深吸了口氣。不氣!不氣!和毛頭小子生氣既無益於國家社稷,更提升不了社會善良風氣……范啼明,你是想到哪兒去了?看來,他真是教金元寶氣昏了頭。
還是默嬋姑娘善解人意,用她那種柔和的、安祥的視線輪流巡視兩人,含笑道:「既然范公子家有貴客,元寶,我們下次再來。」
「不,不,」范啼明連忙挽留:「那也不算什麼貴客,由阿堯去招呼即可。」
元寶難得附和道:「對嘛,走這一趟也挺累的,我才不要空手而返。」
默嬋便不再言語,只要他們別再爭執即可。
范啼明在前引導,繞過茶廳和正廳,往後院的堂樓行去,一路對默嬋小心呵護,有心介紹風景時必停住腳步,與她四目相對,輕聲慢語:「我盡量保持余園的原貌,不作多餘的更動,看來還滿自然的。」
「我看是欠缺銀兩吧!」元寶潑人冷水從不費力。「所謂的『自然』就是不精緻,差不多能見人的意思。若是有錢,不信你不將它整治得煥然一新,然後到處炫耀。唉,怪不得我爹信奉『拜金教派』,自封教主。有了錢,萬事圓嘛!」
「元寶!」默嬋似嗔似笑的看了她一眼。「你可別成為第二號小教主,要知道『有錢難買心頭願』。」
「人不為利,誰肯早起?」元寶雖然不似老爹拜金成了一種癮,卻也瞭解金錢之好用,也從不遮遮掩掩故作清高。「只有像你這種養在深閨裡的小姐,才食米不能米價。『人心節節高於天,愈是多錢愈愛錢』,等有一天你有錢了,就曉得愛錢。」
默嬋茫然。「我只是一名孤女,跟有錢扯不上關係。」
「常言道:田怕秋日早,人怕老來窮。你記得要出嫁時狠狠敲張師涯一筆嫁妝,反正他有的是錢,不敲白不敲。」
「元寶,你……」默嬋聽得目瞪口呆。
「人無橫財不定,馬無野草不肥!你千萬別心慈手軟假客氣,白白便宜了那群花花草草。」元寶繼續給她洗腦。
默嬋開始感到啼笑皆非了。怎麼話題扯到這方面來?
范啼明若有所思的看著她倆,問得極自然:「金少爺的論調太古怪,怎麼默嬋姑娘出嫁要去向張師涯要嫁妝?」
「你不知道嗎?她的大姊是張師涯的元配,我的大姊則是二房。她自幼養在張家,自然生老病死都要張師涯負責。」
這話近乎無賴,元寶卻講得好像理所當然。而要求一個男人負責一個女人的生老病死,只有一個方法:嫁給他!
「你少胡說了啦!」默嬋紅著臉斥道。
范啼明幫腔道:「『巧嘴八哥說不過潼關去』,姑娘不必理會無稽之言。」
「哇,你損我?」元寶索性明快爽利,馬上舌尖吐刺:「似你這等人,是『水上浮油花,有油也有限』,頂多小康而已,默嬋,你千萬不能對他有好印象,張師涯和大夫人絕不肯讓你降格以求。」
話題愈扯愈遠,默嬋翻眼凝視天空雲彩,置若罔聞。
范啼明則煞感有趣。照理說,他與這兩人壓根兒不熟,金元寶的想像力卻好比「輕舟已過萬重山」的三峽水一般急速,一下子便扯上婚姻之說,也太會扯了吧!或許該說,金元寶直覺敏銳,他確實對默嬋懷有極其複雜的興趣。
「元寶,不要忘了我們來此的目的。」默嬋情緒絲毫不受波動,柔柔輕輕的說:「如果你再東拉西扯,恐怕到天黑都走不到余寒花的房間。」照理說,她是非常羨慕正常人能夠滔滔不絕,但千萬別是廢話連篇,那會使她「慶幸」自己的失聰。
元寶難得順從民意:「那就暫且放他一馬吧!」
范啼明很有風度的領前帶路,這回,直接走到處荒僻的小院落,早先若有種植些奇花異卉,也因缺乏呵護老早死滅了,反而一些野草野花不請自來,不需玉手施捨雨露,自然活得比有主的名花生機勃勃。
院子裡有一連三間的小姐閨房,外表看起來污損斑駁,損壞的窗欞沒有修好,兩扇房門有一扇不見了,另外一扇被拆下來擱在牆角,免得晚風吹拂時便咿呀作響,隔著一個院落,聽著好像鬼魅之聲。
「喂,姓范的!」元寶皺眉捂鼻子,不覺間流露出女兒嬌態,嗓門提高了點:「你保留『原味』也保留得太徹底也吧!起碼也該粗略打掃一下,一股陳年烏濁氣,誰受得了呀!」
范啼明笑得好生無辜。「我以為你會很激賞我保留〔古跡〕保留得很好,絕對的忠於原味,不添加人工色彩。」
元寶一臉受不了的表情,撈出手絹捂著口鼻。反而默嬋把一條粉紅的絹絲手帕拈在手中,忘我的踏進蒙塵的香閨,在悄悄的拭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