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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謝上薰

  「得啦,你閒得發慌去替人傷春悲秋,誰感激你?」

  「誰要那群緊抱三從四德的假女人感激?我是嘴上唸唸,用來警惕你,也警惕我自己:愈是有財有勢的男人愈不可靠!」

  默嬋不語,心裡想著:姐夫其實很寂寞!她總有一種奇怪的想法,縱橫商場、人人奉承的張師涯,回到家中有嬌妻、美妾相伴,看似熱鬧繁華,其實是個孤獨的人。明知說出來惹人訕笑,她只能藏在心底。

  事實是否如她所想?她也不知道。

  只能在大姐獨守空閨的夜晚,大姐慘白著臉,兩眼發狠的咒罵眾小妾淫蕩的悲聲中,隱約感覺到對生活的不安、惶恐,踩著疲憊的步伐回房途中經過他獨居的「勁松樓」,燈火通明,知曉他沒宿在某個小妾房中,安心的睡了個好覺,從中體會到一二。而事實上,他在家的時候並不多,至少沒有多到使眾妻妾感到幸福。

  天知道他娶這麼多老婆幹什麼?三夫人和四夫人原是青樓歌妓,他只要說一句「曲子唱得好」或「作詩作得不錯」,自有人買下來送進張府,不想要都不了。

  在她還不瞭解大姐為何總在夜裡垂淚的時候,他已然妻妾成群。而今她明白了,卻是無能為力,幸虧大姐也不再多愁善感,生活環境使她不得不堅強。

  在默嬋眼裡,張師涯是個好性情的人,長相夠俊挺,單憑這點,就足以吸引一窩女人,更何況,又有財、有勢。

  她捫心自問,張師涯疼她,不曾使她受委屈,怎麼她就是不受他吸引。

  她笑了笑,或許,是年紀差太多了吧!

  不過她明白「愈描愈黑」的道理,沉默是一項良策,她會以行動來解除包括江庭月在內的那些女人的疑心。

  女人是一隻隻的蠶,喜歡作繭自縛。

  是誰說過: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閒平地起波瀾。

  何苦呢?天曉得。

  「默嬋,」元寶的聲音飄不進她的耳朵,便推了她一下。「說要去余園,怎麼還不走?盡愣著想些什麼?」

  她抬起頭來,有一種說不出沉靜的溫柔。

  「我在想,『事若求全無可樂,人非看破不能閒』。」

  「你幾時得道升天?」元寶反逼一句。

  默嬋笑應:「快了,快了。」

  「呸、呸、呸!」元寶吐舌:「你一定沒弄清楚我講什麼。」

  兩人這個下午到底沒去余園,默嬋說不必急在一時,元寶也就急不起來了。

  又過了幾天無所事事的日子,受不了悶,一日清晨,用過早膳,元寶扮起男裝來,拉著默嬋便出門。藍絲呢?很有個性的不甩她們!罷了。說是拜訪鄰居,由家裡走至余園也要花上兩刻鐘,不過,那確實是離她們最近的一戶體面人家,沿途散居著幾戶農家,負責供應默嬋那一家所需的新鮮蔬果、雞蛋、魚肉等。

  元寶很不習慣這樣離群索居,生怕默嬋養成孤僻的個性,所以急著去那鬼園子兼賊窩探險,管不得大閨婦去男人家並不恰當。

  「怕什麼,我現在也是男人。」她的眼裡蘊藏著應戰之光。

  是啊,不過是個很需要被保護的「男人」。

  元寶忽然扭轉頭部對她促狹地笑著。「我穿這樣子,你不介意?若是造成什麼誤會,你不會怪我吧?」

  默嬋甚感驚奇。「介意什麼?又誤會什麼?」

  「你對范啼明頗有好感吧,否則也不會人家一邀請,你便提議要去,這不似你平常的作風。咱們『孤男寡女』的同進同出,只怕有人誤會。」

  好感嗎?默嬋怔了一怔。

  「我倒沒想這麼多,只是怕你,待不住。」

  元寶點點頭沉寂了一下,才說:「原來你也怕寂寞,又何苦自請發配邊疆,要避嫌也不必太委屈自己。」

  「我不委屈呀!」默嬋眼露笑意。「我從不要我不想要的東西,我說過我喜歡這個地方,這裡使我感到自在。」

  「為什麼?除了風景不錯,沒什麼特別嘛!」

  「光是這點還不夠嗎?」她笑元寶太貪心,要的太多。

  「你愛風景好,幾時到我家的西湖別苑待上一陣子,那才叫景色如畫。」

  「姐夫在西湖也置有別苑,但我選擇這裡。」

  「你真怪。」

  默嬋的眸子裡發出一種流轉的柔彩,就那麼一閃的光景,彷彿回到了童年,一個與這裡差不多環境的地方,無拘無束的,很自在。

  雖說父親待她比較冷淡,大概失望她又是女兒吧,然則,那畢竟是自己的家,不富裕但也是衣食無憂的家。娘親只生她一女,自然十分寵愛,時常捧著她的臉凝望,似乎想從她臉上解讀哪一部位像爹、哪一部位像娘,長大後,不免遺憾自己沒有遺傳到娘親的絕世美貌。那種使身心暖洋洋的幸福日子雖遠離,卻是無法磨滅的回憶。

  所以她選擇遷居這裡,避開繁華,也等於避開無謂的人事紛爭。

  可是,當真閃得開,避得了嗎?

  她沒想到,當她一腳踩進余園,命運之輪將開始旋轉、旋轉,再也停不下來,就好比賭徒一把擲下骰子,結果是六六大順還是斃十,端看造化了。

  金元寶這異常漂亮的假少年和沉靜文雅的江默嬋手牽著手來到余園門前,邊門開著,她們自己走進去,呈現於目前的不再是雜草叢生、蛛網遍結的鬼園了,它經過了一番打掃整修,恢復余園過去的原貌。

  元寶嘀咕道:「同樣花錢請人整理,換了是我,我要依我的興趣作一番改變,表現出我獨特風格。看來這范啼明是沒啥個性的,隨便弄一弄可以住就好,男人就是男人,惰性堅強,難怪娘常說,一個家沒有女主人就不像一個家!」

  默嬋沒聽見她這席話,她第一次來到傳說中的余園,忙著在腦海裡將余家人的不幸傳說和這座園子結合在一起,總覺得不可思議:美麗的庭園為何醞釀不出美麗的傳說?死絕了的余家人,是被什麼噩運詛咒著?

  她的幻想在孕育,余家人的噩運是天譴是人為……

  偶然的一時興起來到此地,默嬋呆怔良久。

  許多年後,驀然回首,她恍然驚覺今日的拜訪是自己生命中一項重要的開始。

  是生命中春天的開始。

  抑或是秋風瑟瑟、冷冬霜雪的提早降臨?

  此刻的江默嬋沒法子預測。

  莫名其妙的好奇心引發了莫名其妙的心靈悸動,於是,生活開始多彩了!

  第三章

  「稀客!稀客!」

  范啼明靜悄悄地出現,朗聲笑道:「貴客光臨,有失遠迎,真是罪過!」

  金元寶扯了默嬋一下,總算將她的思緒拉回,羞赧地朝屋主笑了一笑,算是打招呼。看在范啼明眼裡,卻覺得這對少年男女之間有著非比尋常的關係。

  「你使這廢園子重新點燃生機,」元寶有些佩服又有些遺憾的說:「不過,失去了那種鬼影幢幢的感覺,教我們想一探鬼跡都難上加難,未免美中不足。」

  「那可真是抱歉。」范啼明好脾氣的說。

  「不必客氣。」元寶大剌剌的說。「我有一事不解,一般人光聽到『鬧鬼』就皺眉頭,根本不可能買下鬧鬼的園子,何獨你與眾不同?」

  「原因很簡單,只因為便宜。」

  「只為了貪便宜?」元寶有點難以置信。

  「不錯。」范啼明一貫好耐性的說明:「同一筆錢拿進城裡只能買回一間『小窩』,在這兒卻可買一座大園子,可說十分划算。我在北方長大,不習慣小小巧巧的房子,再加上我壓根兒不信邪,人家不要的鬼屋反倒使我揀了便宜。」

  默嬋為難道:「元寶,他在說什麼?」他說話太快了。

  元寶慢慢的重述一次,默嬋有些訝然的看著他。

  「你是北方人?」

  「本是南方人,在北方長大。」范啼明的驚訝更甚於她。「為什麼我說的你聽不懂,金少爺說的你倒懂?」

  「早告訴你我聽不見,」默嬋低著頭,猶豫的坦白相告:「我只能讀你的唇來猜測你的話意,若是你說話太快,我就沒辦法了。」

  范啼明這才明白她前日的異狀都是有原因的,他暗慚自己以為她是頭腦笨,原來……他不禁遺憾:如此美好的女孩竟是耳殘的!

  元寶發出正義之聲:「喂,姓范的,我可不許你看輕默嬋。」

  「你阻止得了我嗎?」范啼明朝她諷笑:「事實上,我敬重她更甚於你。」

  「什麼意思?」元寶嘀咕,難道這范啼明跟張師涯一樣,獨具慧眼?

  「沒什麼。」他含糊地回答了一聲,來到默嬋面前,輕輕抬起她的臉,目光直看進她眼瞳中,慢慢地,咬字十分清晰地說道:「學讀唇語萬分辛苦,你一定吃了不少苦頭,范某心中感佩。我會配合你的,來……」

  「做什麼?」默嬋被他突來的「親切」弄慌了手腳。

  范啼明的表情有些神秘。「余寒花自殺的那個房間我刻意保留下來,不曾更動分毫。你想不想去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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