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外地人才好啊,她老早看膩了杭州人,沒一個精彩有趣的,稍微有點資產,就忙不迭的把小老婆納進門,這可犯了她的大禁忌。
元寶皺起眉頭,歎了口氣。如今好奇那位姓郭的是何方神聖,已是悔不當初。她並非真心想嫁,而是和目前的處境相比較,嫁人不再是那麼難以忍受的事,沒辦法,她天生樂觀又現實。
「喂,黑姑娘……」
元寶突然噤聲,被黑衣女郎的表情嚇了一跳。她的臉死白、幽怨、微恨,卻又奇怪地具有非常特殊的魅力。元寶不得不承認,對方的美貌與她不相上下,但也無需這樣嫉恨她,好像……「我搶了她老公似的!」元寶哼了一聲,嗤之以鼻。
黑衣女郎偏偏聽見了,她的臉色更宛如死人一般白。元寶也不是給嚇大的,扮起鬼臉可不輸人。
正是:世事紛紛一局棋,輸贏未定兩爭持。
「元寶失蹤?」
江默嬋一臉困惑的表情,不過金照銀那鎖緊的眉頭,卻加強了她漸漸興起的隱憂。元寶,那麼樣個活力充沛的姑娘,簡直像個頑皮的少年,可是她不亂來呀,要上哪兒總會稟明她的親娘。
「她不是回家了嗎?」
「是回家了,可是在你成親之前卻失蹤了,師涯不許我說。」金照銀據實回答,憂鬱的眼光打量新嫁娘,以斟酌的口吻說:「我最後一次看到元寶,聽她盡說怪話,那時我很不耐煩,不曾注意聽明白,如今回想,著實有些懊悔。但這不能怪我呀,我爹突然派人請我回去,說是有人來給元寶提親,許下極好的聘禮,他很想答應,因為元寶那匹野馬不大容易嫁,又有些猶豫,因為對方是外地人,所以找我回去商量,後來,我爹還是應允了,很高興的收下聘禮,因為我們都想,也只有外地人不瞭解元寶的底細,才肯傻傻的量珠以聘。」
「量珠以聘?」
「不錯,一斗明珠。」
默嬋有點吃驚,睜著一雙黑黝黝的眼睛。
金照銀微微露出得意的表情,因為與有榮焉。
她頭一次和默嬋說這麼多的話,有耐性地慢慢說。或許,因為默嬋已嫁,失去了令她嫉妒的理由,或許,因為元寶的失蹤,而默嬋是元寶的閨中密友。
默嬋歎道:「可是元寶失蹤了!」她發誓她不是有意潑冷水,待嫁新娘跑得不見人影,那一斗明珠怎麼收得下來?
金照銀深有同感的歎了一口氣。
「可憐的老爹!灰髮正迅速轉白。我也一再告訴他,外地人向來不可靠,」默嬋相信,這是馬後炮。「可是,他怎麼也捨不下那一斗明珠。如今可好了,人家下個月就要來娶親,元寶卻不知影蹤,屆時不鬧得滿城風雨才怪!」
「喔,也沒那麼嚴重。」默嬋盡量輕描淡寫地說:「元寶雖然任性而為,也知道輕重,或許過兩天她就回來了。」她自然不敢坦誠相告,說元寶討厭嫁人,預備遠走高飛等等。她以為那是元寶一時的傻念頭。
「不是我愛杞人憂天,萬一她還是沒回來呢?」金照銀的臉上閃過一個奇怪的表情。「我也想過,最糟的結果大不了叫四妹代嫁,她的閨名恰巧就叫明珠,不是很配嗎?可是行不通,對方來下聘時,已聲明他見過元寶本人,因為太欣賞元寶動靜皆宜的個性——動『靜』皆宜?我懷疑。總之,他要的是元寶,貨真價實的金元寶,如假包換的金元寶,你說,可不難煞人?我家任何一名姊妹也比元寶更適合當賢妻良母。」
「不巧的是,人家量珠而聘,聘的是金元寶。」默嬋有點諷刺的說,不滿金照銀看輕元寶的重要性。她以為什麼鍋配什麼蓋,不見得人人都愛大家閨秀。
金照銀含糊地:「可憐的老爹!他傷心得很。」
「傷心那一斗明珠。」默嬋的笑聲不自覺含有冷酷的意味。
「那也是人之常情嘛!」金照銀匆匆瞪了默嬋一眼:都已經聽不見了,還不懂得說些討人歡心的話,以後誰有耐心陪你聊天,但是,在那一雙清明的星眸之下,她不得不作解釋:「其實,我爹在所有女兒當中,最疼愛的是元寶,要不然,以她以往胡鬧的行為,換作其他姊妹,不是被關在柴房裡餓上幾頓,就是禁足出門,直到出嫁為止。」
「誰也關不住元寶,你比誰都清楚。」
「可不是。」金照銀認真而沒心機的說:「與其讓她在家裡擾得全家不得清靜,不如放她出去擾亂別人,我猜老爹是這樣打算的,他一向自私自利。可是,元寶有時真的很煩人,我不得不說她是一個討人厭的小鬼。」
默嬋完全瞭解她的意思。對於過慣家居生活的主婦而言,最佳的莫過於安逸,靜靜的在花園裡逛一圈,靜靜的啜飲一盞清茗或一小杯蜜酒,就這樣,解除了家務的疲勞。而元寶是和「安逸」兩字相剋的淘氣姑娘,她會將一湖靜水攪出一圈圈的漣漪。
「像上回我見到她,她盡說些怪話,說什麼林姑娘好可憐,沒見過比林姑娘更像幽魂的人,不像真人……你說怪不怪?這丫頭片子也不知像誰,居然喜歡怪人更甚於正常人。」金照銀說溜了嘴,瞄了瞄默嬋的臉,還好,她沒多心。
她甚至想到元寶曾告訴她的一段話:「默嬋看起來溫柔又天真,其實你們這些張牙舞爪的女人,一個也嚇不著她!相反的,她會看透你們每一個。」
是真的嗎?金照銀有點緊張的盯住默嬋。
默嬋的明眸仍透出星子般無邪的神采,問說:「元寶有提到林姑娘,是不是林翦冰,過去住在余園的那一個林家?」
「那個林家,太不幸了。」金照銀放心的移轉話題。
「原來二夫人已知曉那件命案。」
「滿城風雨,人盡皆知,沒什麼稀奇的。」
「最可憐的莫過於林姑娘,這件醜聞,不曉得要困擾她多久。」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金照銀不予同情。
默嬋經純真而安祥的姿態詢問:「二夫人,林家產業不少,要招個女婿應該不難,為什麼林姑娘的婚事會一再延著呢?當真只是為了過去那些不幸傳說?」
「對於一名逐利之徒而言,那些傳說根本不算什麼。」金照銀極有把握地說:「要命的是,去年林家死了一名婢女,前些年也死了一個,剛巧都是服侍林翦冰的丫頭,莫名其妙都病死了,所以大家都說林姑娘是個不祥的人,不免因此阻礙了好姻緣。其實,丫頭病死的很多,怪不到她頭上去,只能說她運氣差,派給她的丫頭搞不好全是一些病弱型的。也有流言說,她的繼母故意整她,要使她嫁不出去。」
默嬋第一次聽說此事,著實怔了好一會。俗話說命運捉弄人,但對林翦冰也太嚴苛了一點。
這樣不幸的「富家女」,委實少之又少。
金照銀身子向前傾,盯著她,質疑道:「你當真沒有元寶的一點消息?」
「為什麼這樣問?」
「呃,我沒惡意的,只是想到你和元寶的情誼最好。」
「是很好,但也好不過元寶她親娘。」默嬋安祥的提示說:「我家小叔和元寶不對盤,若有消息,他一定很樂意告訴你。」
金照銀的臉色微微發紅。
「我別無他意,真希望你沒曲解我的意思。對了,我也該去忙了,盯緊廚房治一桌好菜宴請姑娘和姑爺。」她態度莊嚴的走了,儼然大家庭裡精明的主婦。
默嬋吐出一口大氣,以幾近辯護的口吻自語:「不是我不知好歹,不過,我真高興我只是回來作客。」
她走出花廳,來到姊姊居住的「香雪樓」,江庭月不在,丫頭冷翠奉茶待客。
「姊姊上哪兒去了?方纔還在。」
「到前面大廳,說要同姑爺敘話。」
默嬋心想,早知如此便直接去大廳,不過,冷翠把茶都端來了,不喝一點似乎不妥,這丫頭一向心眼多。
她找話打破兩人之間的沉寂:「你喜事也近了,該預備的可都打點好啦?」
冷翠用暗啞的聲音道:「嫁的又不是多好的對象,何必多費心?」那聲音分明是偷偷哭過的聲音,語氣也透出一股不甘願。
默嬋記得大姊作主將冷翠許配給來此工作三年的年輕園丁,那是一個不錯的肥缺,一技在身不怕沒飯吃,而且買花種、肥料的時候,多少可以得到一點回扣。
「你不喜歡他?」她見過那園丁幾次,眉目開朗,是個樂天知命的人,一看就是很好相處的人,長得又不難看,府裡幾個年輕的丫頭都滿欣賞他的。冷翠贏在外表漂亮,父母又是府裡的老人,不過,配給園丁也不算辱沒她呀!
冷翠露出淺溥而殘忍的笑容說:「他除了認得自己的名字和簡單的數字,連毛筆怎麼拿都不會。」
「他是園丁,能種出漂亮怡人的花樹來這一生便不愁吃穿了。」默嬋遲疑半晌,細聲道:「冷翠,如果你瞧不起一名園丁,你不應該嫁給他。你沒有同你娘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