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也好,比較有意思。」
「我會阻止她別去想那種血淋淋的事情。」
「我懷疑你阻止得了,除非——」何道堯加一條但書:「把默嬋大嫂和金元寶永遠分隔開來,需知『近墨者黑』的可怕。」
「你太杞人憂天,默嬋不會被她牽著鼻子走。」
「假使我有老婆或女兒,絕對不教她和金元寶那種人在一起,太冒險了。」
「呃,是嗎?」范啼明有點意外地答道:「你倒是挺會記恨的嘛!」
「嘖,忠言逆耳,好心沒好報。」
何道堯發完牢騷,回自己房間睡下,準備半夜至林家一探。
范啼明不願再沾染上江湖色彩,不為別的,為了默嬋,他也要活得清清白白的。
回到他們的新房,默嬋在燈上桌前繡花,那種純女性的姿態很美。美妙而靜寂,靜寂而富有生命!
他輕輕地,有些不太願意打擾她地在一旁緩緩坐下,她畢竟不是無知無覺,優雅地對他笑笑,似乎忘了自己方才說的怪話。
「忙完了?」
「只怕你會很失望,我是一個『無事忙』。」范啼明加重語氣說:「你的丈夫無所事事,你會介意嗎?」
她抬起那對充滿疑問的閃亮明眸。
「或許我首先該問問我的相公,靠什麼維生?」
他以和善的目光看著嬌妻,給予肯定的答覆:「別擔心,我不做非法勾當。在北方,我擁有一座牧場,經營得還算興旺,生活不虞匱乏。」他終於問了她:「默嬋,我的娘子,你是否願意同我回北方去?」他的眼睛試探地望著她、衡量她,然後,默默地等待她的答覆。
默嬋努力揣摩他話裡真正的意思。
「你是要我明天回去順便向姊姊、姊夫辭行?」
「不,不,沒那麼快。」他立刻答道:「我在這裡還有些事未解決,我只要你回答我,你會隨我北返嗎?」
她鬆了一口氣,笑得好甜好甜:「那當然,你是我的良人,我終身的依靠,就算你想拋下我,也是不成的。」
范啼明咧嘴一笑說:「你明知那不可能。」
她以悅耳的嗓音說:「我願意跟隨你去任何地方,只是別太快,給我一些時間心理準備,以及去說服姊姊寬心。」
「張師涯肯接受這事實嗎?」
「姊夫?」她故意忽略他僵硬的語氣,故作輕鬆道:「他沒有理由不接受。」
「不錯。」他的眉毛嘲諷地上揚。
她試探地問:「你似乎對姊夫有所不滿?」
他以矛攻盾:「放眼蘇杭,有誰真正欣賞他?」
她閉眼想一想,睜眼笑道:「姊夫不是個風趣的人,他個性嚴肅,甚至有些孤僻,喜愛獨處更甚於和妻妾相片,他常說女人呱噪,教人受不了,呵呵!所以呢,要討他歡心,只要懂得適時把嘴巴閉上就成了。可惜『當『當局者迷』,姊姊她們只要一有機會和丈夫在一起,無不使盡手段吸引他的注意力,這也是她們悲哀的地方吧!可是,不管外面的人如何批評,我深信姊夫沒有做過一件卑鄙無恥的事。」
他挖苦道:「你倒是一心一意為他辯解。」
「相公,請你試著想一想,今天在你家裡如果一位十歲的小女孩因為生產而喪失了聽力,天地間突然一片靜寂,什麼都聽不到,那種恐慌、那種無助的感覺,絕非一般人能夠想像。假使,這位小女孩只是你的親戚——不是你的女兒,也不是你的妹妹,你會怎麼做。你會想出什麼辦法來幫助她,走出無聲世界,有勇氣再開口說話?」她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說:「讓我來告訴你吧!是姊夫幫助我重生的,他請來水月道姑日夜守護我,教我學會讀唇術,每天,姊夫都會抽出一個時辰督促我練習,他是個大忙人,卻不曾一天缺席。而我,那時仍是一個孩子,我討厭無聲的世界,學唇語真的非常乏味、非常辛苦,我不時鬧情緒,水月道姑總是設法安撫我,她真的有耐心。直到有一天,我覺得我再也受不了這一切,我對自己放棄了,我情願閉上嘴巴當個啞巴,對誰都不理不睬,這時候,姊夫他……哭了,他抱著我哭得好傷心好傷心,好像聽不見的人是他而不是我,於是我也哭了,哭得好傷心好傷心,我們哭得很慘,抱在一起痛哭……我覺得,彷彿我已將一生的眼淚流盡了,從那時候起,我不曾再哭一次,也不曾再使性子、鬧情緒,我真心接受我的命運,不再不甘心的自暴自棄。於是,一個新的我重生了,慢慢的,形成現在這副模樣。」
范啼明為之動容,深受感動。
他自問:換作是他,能像張師涯這般無私奉獻嗎?
默嬋喝了一口茶,莞樂笑道:「有時想想他對我種種的好,而我居然沒有愛上他——回報他男女之情,真是忘恩負義又不可思議。」
范啼明滿意的「嗯」了一聲。
「我敬重姊夫,愛他如兄如父,這是實話。」她半閉起眼睛說,眉頭舒展開來。「這就是為什麼我深信姊夫不會做出卑鄙無恥的事,因為『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個冷血無情或卑鄙無恥的男人絕不會對一名孤婦付出那麼多。」
他一時無語,沒法不承認默嬋所說的很有道理;然則,寒花的死並不假呀!
她有點累了,但卻快樂,而且安寧。她終於為張師涯做了澄清,相信她的丈夫是明理人,不會無緣無故的傷害張師涯。
她不多嘴,也不多問,如果她的丈夫願意告訴她隱藏在他內心的秘密,他自然會開口,她扮不來咄咄逼人的角色。
「你想睡了嗎?我有點倦了。」
「今晚早點睡,明早我陪你回娘家。」
她嫣然一笑,走上床前的踏板,一聲不響的理著被子和鴛鴦枕,那對鴛鴦還是她親手繡的。范啼明將房門落閂,回身攬住她的腰肢,伸手撩下束在銅鉤間的紗帳,雙雙倒在床上,覆上了戲水鴛鴦。
徜徉於濃郁醉人的情愛之中,兩人都深感幸福。
臨入睡前,她再一次想到元寶,因為元寶說過她若嫁了范啼明,一定會狠狠取笑她一頓。結果,她真嫁了范啼明,而元寶呢?一直沒有出現,這不像元寶的作風。前陣子太忙了,明天回山莊,她會設法請元寶過來相聚。
想到這兒,很自然回憶她最後和元寶在一起的下午,她們躲在樹叢裡午睡,卻是不得安寧,先是悲傷小老鼠形象的林翦冰出現,再來宛如救難英雄卻偏偏很理智的范啼明來了,他們談了一些話,然後,飛揚跳脫的巫起揚現身,恣意取笑可憐的林姑娘……
對了,那時候巫起揚說了一句什麼,她印象好深刻。
唉,都怪姊夫來得太突然,打亂了她的思緒,害她一時忘了。不要緊,她總會想起來。
但現在,林家發生命案……
家裡死人夠多了……
她好累,不能再想了,腦筋打結了。
默嬋輕輕打個呵欠,偎緊丈夫,很快就睡得像小孩子一樣。
「無聊死啦——我要出去!我要回家!」
金元寶對著黑衣女郎又吼又叫,只差沒撲上去拳打腳踢。不是她突然變得好修養,而是她不敢。這些日子,她反抗過十七、八次,但連對方的衣角都沒碰到一下,又給「打」回原處。奇怪。那一點都不痛,應該說被一股勁氣逼退回原地,胸口一窒,卻無大礙。
「你聽見沒有?我要出去——」
她拉長了尾音,尖叫聲直穿屋頂。
黑衣女郎依舊不予回應,一副冷若冰霜的死樣子。元寶最氣她這點,還不如另一位白衣女郎和善些,偶爾也會吐出隻字片語。
「我又不認識你們,你們捉我來幹什麼?」
她問第一百零八次,當然還是沒有答案。
想她金元寶短短的人生裡,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何嘗這麼吃癟過?她真是不明白,既不劫色,也不是劫財,這一對黑白女郎捉她來此軟禁,圖的是什麼?
她原本想逃婚的,可是她太聰明了,知道稍有反抗意圖,貪財如命的老爹會派人日夜看守她,於是,她欣然表示同意婚事,也不在乎對方是阿貓阿狗,反正她打定主意不嫁的嘛!取得老爹的信任後,恰巧默嬋的婚期已近,她借口向默嬋道喜而離開金家,其實是想向默嬋告別的,結果……結果就給捉來這裡啦!
她喃喃自語:「這位黑姑娘,連屁都不放一下,看來不是主謀者,那主謀者又是誰呢?」她想像不出有誰會綁架她,真要是綁票嘛,也該找上她的弟弟金富國,他可是金家唯一的血脈,千金不換的。金家多的是女兒,全數被綁票也值一個金富國能夠教她老爹緊張。
「沒道理嘛!」
元寶不禁有一點點後悔,早知如此,不如嫁給那一斗明珠的主人。聽娘說,提親的人姓郭,長相十分氣派,出手又闊綽,可惜是個外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