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翠有點氣憤。「我爹和我娘都很高興,很感激大夫人。」
「既然如此,你大可信任長輩的眼光,他們總不會害你吧?」默嬋強忍住一聲歎息:一個心高自誤的蠢姑娘!她好心的下劑猛藥。「那園丁叫什麼?林可樓吧?這名字倒還文雅,可是,為什麼我會記住呢?對了!過去服侍我的那兩名丫頭,不止一次『樓哥』、『樓哥』的談論他,稱讚他收入不錯、人又老實,兩個人還分別偷偷的求我作主,把她們其中一個許配給林可樓,還說,別房的丫頭也都在爭呢!可惜,我不管這些,大姊和二夫人自會作主。冷翠呀,你若是真的不滿意,大可不必勉強自己,想嫁給園丁的姑娘多得是啊!」
冷翠的唇繃緊了。她一向貪婪,渴望爬上雲端,自己蒙蔽住雙眼而忽略了現實,所以她永遠不滿足。她跟著默嬋姑娘伴讀,背了一肚子詩詞歌賦,然而,「退一步海闊天空」的道理她參不透。直到有人點醒她,那個教她看不起的小園丁居然是眾多丫頭的理想對象,於是,她產生了不一樣的眼光。
默嬋端茶來喝,不再多言。
人貴自知,冷翠若是再想不開,那是她自己蠢,命苦也活該!
這時,由外頭傳進陣陣香氣襲人,伴隨著江庭月那比平常高三度的聲音:
「哎呀——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姊姊。」默嬋起身相迎。
「妹妹在這兒呀!」
「我剛去和二夫人她們打過招呼。」
「那你一定聽說了林家命案吧!」江庭月似乎很肯定家中女人的長舌人性,自己接著往下說:「我們跟林家女眷沒來往,卻聽到不少風聲,都說甘靈妃在林家垂簾聽政,牝雞司晨,林老爺早成了傀儡。這下可好了,她終於遭到報應,一個不知『三從四德』為何物的女人,不會有好下場!」
默嬋頷首表示同意,這樣比較容易交談。反正甘靈妃已死,不會出聲抗議。
江庭月泛出充滿優越感的笑容,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我一向強調『婦德』是女人的第二生命——貞潔是第一——需知『婦人以德潤身』是怎麼也不會錯,一生都將圓滿無憾。」
默嬋心想:男人也一樣!不道德的男人一樣要不得。
她輕聲問:「姊夫對林家命案有沒有什麼看法?」
江庭月微微一笑,似乎由自我陶醉中恢復現實。
「他說林家的女人都是瘋子,才會將自己的命運搞得這樣淒慘,不必同情。」她再一次發揮高中的情操:「他有時真冷血,可不?死者最大嘛,多少該可憐一下,對往生者說出太冷血的話不好。」
默嬋仍舊不以為然。對於一個帶給家人許多痛苦的壞女人,不必因為她死了就說她是個好女人。太矯情了。
她咀嚼張師涯所說的話。張師涯素性謹慎,不輕易對人下評斷,他這麼說一定有他的理由。
「姊夫另外還說些什麼?」
「沒有,我看他對林家命案根本沒興趣,一點也不覺得稀奇。」
默嬋的腦中突然閃過個念頭,匆匆起身,邁開連步趕至大廳,對著張師涯便問:「姊夫——你早料到林家遲早會出事,對不對?」
「默嬋!」范啼明驚訝中帶些責備的制止著嬌妻。
可是默嬋沒有看他,直勾勾的盯著張師涯。
「默兒,你總是教我驚奇!」張師涯卻笑了,深思熟慮說:「你一向敏銳,看似柔弱,其實什麼都騙不過你。不過,我不是布衣神算,我不知道林家會發生命案,沒人希望發生這種事。」
默嬋一笑。「可是你說林家的女人都是瘋子,這總不是無根無據的話吧!」
張師涯顯得很驚訝,然後一臉肅容。
「我曾這麼說嗎?」
「你有。」范啼明幫老婆將了張師涯一軍。「差別在於你的說法婉轉些,『林家的女人腦子都有點毛病』,你是這麼說的。」
「這跟『瘋子』差別很大吧!」張師涯很清楚女人誇大其辭的本事,沒想到他老婆是其中之最,把一串話簡化成兩個字,還切中要害,真是天才。
默嬋看了丈夫一眼,對張師涯露出勝利的笑容。
「姊夫和林家並無往來,怎麼說得出林家女人如何如何這種話?通常都是很親密的人才有辦法得知其中秘密。」
「你決定追根究祗是不是?我明白了。」張師涯若有所思的望著她,沉默了一會,終於開口:「我是從水月道姑口中聽到一些。」
「水月道姑?」默嬋露出懷念的表情。「可是,她怎麼會知道呢?」
張師涯的表情有點怪,有點神秘,又彷彿在心裡竊笑。
「如果她不知道,就沒有人知道了。」
「怎麼說?」
「她曾經和林家的女眷日日相處,想逃也逃不開,對林家過去的歷史,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了。」張師涯悲憫地說,臉上充滿感情。
「她不是從小出家嗎?」默嬋遺憾自己對恩人瞭解不深。
「當然不是。當年她和你現在一樣大,受了刺激,想不開,或者該說大澈大悟,就進了道觀,帶髮修行。」
「真想不到,那樣美麗溫柔的水月道姑也有一段傷心往事。」
「誰沒有呢?」
張師涯面色凝重。
范啼明突然疑惑起來,卻又拿不定主意。
幸好默嬋往下問:「姊夫可知,水月道姑與林家有何關聯?能跟女眷天天住在一起,不是親戚就是婢女。水月道姑涵養天成,不可能是婢女,那麼她是……」
「別再胡猜了。」張師涯體貼地望著她,平平靜靜地說:「讓我告訴你水月道姑出家之前的閨名,你自然將明白所有的內情。」
默嬋屏息以待,她沒想到她的丈夫比她更緊張。
「她的俗名叫作余寒花。」
張師涯這麼說。
第八章
余寒花?!
這是一個死去多年的名字呀!
「不可能!」范啼明猛甩下腦袋。「余寒花早已死了,」他反應之激烈使張師涯和江默嬋都嚇了一跳。
張師涯敏感的質問:「你到底是誰?」
「我是余家失蹤多年的獨子,我是余寒花的親弟弟!」范啼明豁出去地表明身份,卻對默嬋感到抱歉,因為他欺騙了她。
默嬋很意外的看著他,臉上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憂愁神情。
「原來……」她發覺心中漲滿莫名的情緒很難繼續說下去。
「不錯,我過去是叫余蓮洞,而如今我是你的丈夫——范啼明。」
「永遠都是嗎?」她現出一抹微弱的笑容。
「永遠都是。」他握住妻子的手,給予肯定的答覆,四處張望了一下,替她選一張看來最舒適的椅子,扶她坐好。「現在,我必須向一個人討回公道。」
他嚴厲的、專注的瞪視張師涯,頗有餓虎撲羊之勢。
張師涯眉宇深鎖,但無怯懦之意。
范啼明繃著臉說:「我不是容易哄騙的傻瓜,單憑你說寒花沒死,我會相信嗎?不,不,我所探得的消息不是這樣。」
張師涯慢條期理地說:「願聞其詳。」
「你不作辯駁嗎?張師涯!你要我全盤托出?」
「這不是你正在做的事嗎?你說吧!你說吧!把你心裡的話全部說出來。」張師涯又平靜地加上一句:「反正你已經衝著我來了。」
范啼明猛點頭。
「是的,我正是衝著你來。」他滿腹心思的說:「我幼遭不幸,不得不久居他鄉,原本不願再回到江南,是親情牽引著我,我想再見一見我的母親和姊姊。我托一位下杭州採購的商人替我打聽消息,看她們是否已遷走,誰知得到的消息是那麼不幸,母親早已病亡,姐姐投井自盡,為什麼?為什麼余家的悲劇接二連三?這勾起我的心頭舊恨,撕裂了原已復合的傷疤,我想到這一切不幸的罪魁禍首正是林蒼澤,我的惡舅,我無法再心平氣和的裝作若無其事,我必須回來一趟,我要討回公道!阿堯很有義氣的隨我南來,我們首先換上林蒼澤,我不為自己,我必須查明寒花姐的死因。母親原本體弱,思子病亡我可以理解,但是,寒花姐為何投井自盡?我需要一個交代!」
默嬋驚訝地注視著他。
張師涯用戒備的眼神看著他。
范啼明一步都不放鬆,森冷的接口:「如果不幸的只有我一人,我不會專程回來找林蒼澤算舊帳,我沒那個閒工夫,或許回來探望母姊,把她們接到牧場去。可是,當我得知余家在杭州人嘴裡是『死絕了』,我無法原諒林蒼澤的狠心。我把林蒼澤抓來關了兩天,他什麼都吐了出來,我這才得知,原來——寒花姊生前愛的人是你,你卻玩弄她,拋棄她,另外娶了默嬋的大姐,害得寒花一時想不開,投井自盡!」
默嬋驚喘一聲,用小手摀住了嘴。
張師涯冷哼。
「這全是一面之辭,我很訝異,你居然聽信林蒼澤的胡言亂語。」
「怎麼?」范啼明的下巴抬高了,臉色發青:「你自然是全盤否認了?我就知道你是敢做不敢當的卑鄙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