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爭執的語音引來其它賓客的注意。許多人停止跳舞,圍過來瞧究竟是怎麼回事。
班威爾瞧見布萊登和他的未婚妻、未來的岳父母站在一起。「萊登,告訴我,你曾看過有任何人的槍法比得上我們的年輕小伙子嗎?過來這裡,告訴那些穿藍制服的北佬事實為何。」
萊登不情願地走向前。肯恩皺起眉頭,瞧見凱琳也走向前來,不像其它女人一樣留在後方。但他又預期著什麼呢?
現在連樂師也停止了奏樂。「我們只是寡不敵眾,」班威爾大聲道。「你們純粹只是幸運!就連我們十二歲小男孩的槍法都比你們所有的軍官加起來強!」
「噢,連我們女人的槍法都比他們所有的軍官加起來強!」某人跟著起哄。
眾人爆笑出聲。說話者的朋友拍打他的背,獎勵他的機智。在場的南方人當中,只有布萊登笑不出來。
他望著凱琳和肯恩,心中有若針刺。他們的婚姻一直令他忿怨不滿。一開始,他還很慶幸自己沒有娶到舉止不像淑女的凱琳,即使那意味著失去了「日昇之光」。但隨著數星期、數個月過去,他目睹「日昇之光」的棉花豐收,以及一車車的棉花頭被運往肯恩的工廠輾紡,心裡的忿懣更甚。即使和蓮娜訂婚後,她也帶給了他銀行和農場,他始終無法將那對邪惡的紫眸自記憶裡抹去,今晚她竟膽敢嘲弄他!
他生命中的一切似乎都發酸了。他是個布家人,但他一無所有,而他們卻擁有一切──這位惡名昭彰的北佬,和根本不曉得自己地位的女人!
他衝動地走向前。「你對有關南方女性的評語並非無的放矢。我曾看過白太太在七十五碼外,射下樹上的松果,當時她頂多才十或十一歲。據說現在她仍是全郡裡最厲害的神射手。」
眾人齊聲驚呼,凱琳發現自己頓時成為眾多男性矚目的目標。但布萊登還沒有說完,他的提議將會完美地報復了白肯恩和凱琳。姓白的勢必不可能接受,而他的拒絕將會使他顯得是個懦夫。
「我也聽說過白中校是神射手。傳教士山的英雄聲名遠播,但如果我要打賭,我會全部押注在白太太身上。我建議班威爾去取他的決鬥手槍,我們在甘太太的牆上擺一整排酒瓶,看看北佬軍官和南方女士誰的槍法比較好──即使她剛好是他的妻子。當然,我敢說白中校不會容許他的妻子公開比賽,特別是他很清楚他有可能是輸的一方。」
南方男士爆笑出聲。白肯恩這下真是糗大了,進退兩難。事實上他們並不相信南方女士能夠在槍法上勝過男子,他們仍很樂意看看這場比賽。也因為她是個女性,就算她被北佬擊敗,亦無損南方的榮耀。
女士則對萊登的提議震驚不已。他究竟在想什麼?淑女絕不會公開出這種丑。如果白太太真的接受挑戰,她將會被社交界摒斥。但她們的丈夫卻跟著一道起哄,她們怒目瞪了過去,決定今後要他們少喝酒。
北方人慫恿肯恩接受這項挑戰。「比呀!中校,別讓我們失望!」
「別在這時候退出!」
凱琳感覺到肯恩注視著她,目光如焰。「我絕不容許我的妻子在公開場合比賽槍法。」
他的語氣冰冷,就像在談論一匹他擁有的牝馬,而不是妻子。她只不過是他的另一項財產。
肯恩會在被束縛住之前,送走他的財產。
她的心一橫,走向前去。「我接受這項挑戰,白肯恩。這裡是南卡羅萊納,不是紐約。事關榮譽,即使你是我的丈夫,也不能加以干預。去取你的手槍吧,班先生。各位紳士,我會和我的丈夫對決,」她挑釁地望向他。「如果他拒絕了,我很樂意跟任何敢和我比賽槍法的北佬對決。」
女士的驚喘聲被淹沒在男人的歡呼聲裡,只有布萊登沒有加入。他原意只想讓白家夫婦出糗,從來無意毀了她。他畢竟還是個紳士。
「凱琳,白中校──我──我剛說的話似乎有些未經考慮──你們不可能──」
「省省吧,布萊登!」肯恩吼道,心境變得和他妻子一樣狂野、肆無忌憚。他已經厭倦了總是當退讓的一方,總是輸掉她硬要加諸在兩人身上的戰爭。他厭倦了她的不信任、她的笑聲,甚至在他筋疲力竭地由紡棉廠回來後,她經常投過來的關心眼神。
最重要的是,他厭倦透自己該死地如此在乎她。
「擺好瓶子,」他粗聲道。「在花園裡盡可能地點燈。」
男士們笑著照做,北方人和南方人聚在一起,津津樂道著勝負,女士也對目睹此一天大的醜聞興奮不已。同時,她們也都不想靠近凱琳,最後只剩她和她的丈夫站在一起。
「你如願以償地得到你的比賽,」他木然道。「就像你總是得到其它你想要的一切。」
她什麼時候得到過她想要的一切?「你害怕我會擊敗你?」她勉強問。
他聳聳肩。「我想你很有機會。我的槍法不錯,但你的更好。自從你在十八歲試圖殺死我的那一晚,我就知道了。」
「你明知當你拒絕我比賽槍法時,我會怎樣反應。」
「或許。也或許我認為你喝多了香檳,結果會對我有利。」
「我就不敢太過指望香檳。」那只是虛張聲勢。她不願意承認,但她確實喝太多了。
薇麗走向他們,臉上的笑意不見了。「你為什麼這麼做?如果在維也納還能有所不同,但這裡是查理斯敦,凱琳。你會被摒斥在社交圈外。」
「我不在乎。」
薇麗轉向肯恩。「你……你又怎能同意這種事?」
她的話根本沒有人聽。班威爾拿著決鬥手槍出現,凱琳和肯恩被簇擁著來到後花園。
第十一章
星月無光,眾多火炬和煤油燈卻將花園照亮得有若白晝,十二隻空香檳瓶整齊排列在磚牆上。
南方人看到班先生拿出來的決鬥手槍,心裡叫苦。它是南軍常用的標準型柯特手槍,適合在作戰時使用,對女性卻太沉重了。
但凱琳早已用慣她父親的手槍,並不這麼認為。她掂了掂手槍的重量,很快地將六顆子彈上膛。
人們在距離酒瓶二十五步處畫線,比賽的兩人站在線後,各開六槍。女士優先。
凱琳走到線的後方,舉起手槍。通常射酒瓶這種把戲對她是輕而易舉,但今天她喝多了香檳,頭有些昏沉。
她搖搖頭,收攝心神,專心瞄準,扣下扳機。酒瓶應聲破裂。
圍觀的男士齊聲驚呼。
她轉向下一隻酒瓶。酒力上湧,加上第一發射擊的成功令她有些大意,她沒有仔細瞄準就開槍,錯失了目標。
肯恩旁觀她專注地解決了剩下四隻酒瓶,稍早的憤怒已被讚賞所取代。六瓶擊中了五瓶,而且她還不是很清醒。該死,她真是個了不起的女人!她背著火焰而立,舉高手槍的身影有種原始、狂野的美。如果她不是如此難以駕馭……如果……
她放下手槍,轉向他,得意地挑了挑眉。洋洋自得的樣子令他忍不住笑了。
「還不錯,白太太,不過你還留下了一隻。」
「的確,」她回以笑容。「你可不要留下超過一隻以上。」
他微俯頭,轉向射擊的目標。
圍觀的人鴉雀無聲。男士不安地明白到肯恩一開始就知道的事──這場比賽將會是勝負難分。
肯恩舉高手槍。它在手上感覺極為熟悉,就像曾經在戰爭中陪伴他多年的柯特手槍。他擊中第一隻酒瓶,接著一隻、又一隻,彈無虛發。
當他放下手槍時,六隻酒瓶已全部破碎。
凱琳忍不住笑了。他確實是個神射手,眼力好,手也穩。看著他映著火炬的偉岸身影,她忘了懷孕的事、忘了自己的怒氣,喉間緊窒著對這名英偉男子的驕傲。
他轉向她,揚了揚頭。
「做得好,親愛的。」她柔聲道。
她瞧見他臉上的驚訝,但要收回話已經太遲了。這是只屬於閨房裡的暱稱,只曾在激情中出現的愛語,她剛才卻忘形地在公開場合中說出來。突然間,她感覺到赤裸、脆弱,而為了掩飾自己的真情流露,她抬起下顎,轉向旁觀者。
「既然我的丈夫是個紳士,我相信他會再給我一個機會。能否有人取一副牌來,挑出黑桃A就好?」
「凱琳……」肯恩語含警告。
她轉向他,已抹去稍早片刻的脆弱。「你要和我對決嗎?」
花園裡彷彿只剩他們兩人,其它人全都消失了。旁觀者並不明白,只有肯恩和凱琳知道這次的決鬥已經變質,兩人間延續已久的戰爭轉移到新的戰場上。
「我和你對決。」
黑桃A被豎立在磚牆上,花園裡陷入致命的寂靜。「每個人射擊三次?」凱琳問,重新將槍枝上膛。
肯恩陰鬱地點頭。
她舉起槍,瞄準撲克牌裡的黑桃A。她感覺自己的手在顫抖,放下槍,直到手比較穩定後,再次舉起槍,瞄準、射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