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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蘇珊·伊麗莎白·菲力普斯

  韋凱琳很清楚她們的想法,但她不怪她們。在學院裡待了三年的時間,她甚至可以瞭解。此刻她的舞伴是沒長相、沒錢財、又沒人才的何契安,而且他正專注地數拍子,害怕踩到女伴的腳趾。

  何先生顛躓了一下。過去三年來,伊莎將她教得很好,凱琳不著痕跡地引導他重新跟上音樂。她對他綻開明媚的笑容,不讓何先生發覺事實上帶舞的人是她,而不是他。可憐的何先生絕不會知道他差點成了她挑中的丈夫人選。如果他再笨一點,她就會選擇他了,因為他的個性真的很不錯,但看來馬柏特會比較合適。

  她望向獨自站在一旁,等著她應允他下一支舞的馬柏特,感到心頭熟悉的沉重。馬柏特幾乎和她一樣高,年過四十,小腹突出。他一直生活在他母親的陰影下,她去世之後,他急需一個女人填補她的位置。凱琳已決定成為那個人。

  伊莎一直很不贊成,指出凱琳可以挑選上打比馬先生更有錢、條件也更好的紳士,但伊莎瞭解她的選擇。為了得回「日昇之光」,凱琳必須在婚姻中獲得權力,而非財富。她需要的是會俯首聽命的丈夫,不是被預期在家中當個馴服的妻子。

  她知道她可以輕易說服馬柏特用她的信託基金買回「日昇之光」,甚至說服他搬到南卡羅萊納長住,也因此她強抑下對他的憎惡感。等晚宴過後,她會帶他到接待廳看尼加拉瓜瀑布的壁畫,接著巧妙地引導他談起婚事。她已發現操縱男人事實上不難。一個月後,她就可以回到「日昇之光」。

  不幸的是,她將會是以馬太太的身份回去。

  她不願去想前天接到的白肯恩的來信。她極少收到他的信,而且他的信總是千篇一律,重複譚夫人按季寄給他她的報告內容,從頭到尾都在數落教訓。

  經過三年,她對他的怨恨已堆積得像山一樣高。在最近這封信裡,他指示她畢業後乖乖留在紐約,但凱琳無意照做。她的生命即將屬於自己,她絕不會再讓他妨礙到她。

  音樂戛然而止。馬帕特立刻出現在她身邊。「韋──韋小姐,我可否──我是說,你還記得──」

  「噢,這不是馬先生嗎?」凱琳搧了搧睫毛,流露萬種風情──這可是伊莎花了不少心血調教出來的成果。「親愛的馬先生,我還以為你早忘了我,找上其它較年輕的淑女了。」

  「噢,不,韋小姐!我怎麼可能做出這麼不紳士的事?我親愛的母親絕不會──」

  「我瞭解。」她向何先生告退,挽住馬先生的手臂。「好了,別板著臉了。我只是在開玩笑。」

  「開玩笑?」他的神情彷彿她剛宣佈要在第五街裸奔。

  凱琳在心裡歎口氣。樂隊奏起一首輕快的舞曲,她跟著馬先生進到舞池,試著甩去心中的沮喪感,但在看到伊莎的父親時,心情又低落起來。

  復活節時,伍律師事務所裡一名律師喝醉了酒,試圖對她毛手毛腳,凱琳立刻一拳揍上他的肚子。本來事情就該如此結束,但伍律師正好進來。他的合夥人反口誣賴凱琳主動勾引他,凱琳憤怒地否認,然而伍律師根本不信。在那之後,他一直試著拆散她和伊莎的友誼,而且一整晚都厲瞪著她。

  她瞧見大廳裡剛剛走進來的一對男女,登時忘了伍先生的存在。那名男子似乎很眼熟。當他們走向譚夫人致意時,她認出了他。老天……

  「馬先生,你能夠護送我們過去譚夫人那邊嗎?她正在和我的一名舊識談話,而我們已經多年不見了。」

  來自紐約、波士頓、費城、巴爾的摩的紳士全都注意到韋小姐停止了跳舞,並納悶究竟是什麼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他們嫉妒地望向剛走進舞廳的年輕人。究竟這位瘦弱、蒼白的年輕陌生男子有何魅力,使得神秘莫測的韋小姐的雙頰染上紅暈?

  布萊登是南卡羅萊納前騎兵隊的軍官。第一眼他總是給人一種藝術家的氣質,儘管他從s小在南方莊園長大,對藝術一無所知。他的五官端正,眉目俊美,留著撇小鬍子,微帶股憂鬱的氣質,就像騎士小說中的男主角,也因此格外令女性著迷。

  他的女伴長相平庸,還打扮得過度華麗──但蓮娜是他僱主的女兒,他別無選擇,必須擔任她的護花使者。聽著他用慵懶的南方腔和譚夫人閒聊,絕沒有人能料到他打心裡有多痛恨這一切:因為他所目睹的繁華正格外襯托出南方的破敗衰落。

  一縷淡淡的茉莉花香飄來,倏地勾起他的鄉愁。他想起尚未毀於戰火前的莊園,夏日午夜濃郁的茉莉花香。花香的主人隨著衣料窸窣聲響來到身側。

  「噢,親愛的凱琳,」譚夫人的北方腔變得格外刺耳。「我想你一定會有興趣認識你的同鄉。」

  他緩緩地轉向茉莉花香的主人,心跳頓時漏了一拍,迷失在那絕美的容顏裡。

  女子展顏而笑。「布先生和我早已經認識,不過由他的表情看來,他似乎不記得我了。可恥呀,布先生,你竟然忘了你最忠實的仰慕者之一。」

  布萊登仍沒有認出對方,但他卻認出了那熟悉的腔調。那是無數的南方母親、妻子、和姊妹曾經安撫過她們心愛男人的聲音,也是他最愛的語音。然而佇立在眼前的女子卻又不同於南方的淑女。她的禮服是嶄新、昂貴的緞料,沒有勉強遮掩的縫補痕跡,只為了維持往日的驕傲……

  一晌後,他終於找回聲音。「恕我眼拙,小姐。難以置信我竟會忘記如此美麗的容顏,但既然你這麼說,我只能懇求你原諒我差勁的記憶力。或許你能夠指點我一下?」

  習慣了北方生意人直率的說話方式,譚夫人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道:「噢,布先生,容我為你介紹,這位是韋凱琳小姐。」

  布萊登受過良好的南方紳士教養,勉強掩飾住震驚,但他好一晌仍無法開口說話。譚夫人善盡女主人之責,跟著介紹了他的女伴艾蓮娜女士──當然,還有馬柏特先生。

  樂隊奏起「藍色華爾滋」。布萊登終於回過神來,轉向馬先生道:「你介意代我替艾小姐端杯雞尾酒嗎?她剛表示有些口渴。韋小姐,請問你的舊識是否有此榮幸,和你共跳這首華爾滋?」他的要求頗為踰禮,但他根本不在乎了。

  凱琳微笑著遞出纖纖素手,兩人步入舞池。布萊登首先打破沉默。「你完全改變了,凱琳。恐怕就連你的母親也不認得你了。」

  「我很早就沒有母親了,萊登,你也清楚得很。」

  「噢,等我告訴我的母親和妹妹見過你的事情!我們聽說白肯恩帶你到北方,但我們都不和他交談。莎妮也對其他人說得不多。」

  凱琳不想談論肯恩。「你的母親和姊妹怎樣?」

  「還好。失去『長青園』令她們非常難受,我現在在洛特福的銀行工作。」他的笑容是自嘲的。「布家人在銀行工作──時間確實會改變一切,不是嗎,韋小姐?」

  凱琳望著他微帶憂鬱氣質的面容,試著不讓心中的憐憫形於色。布萊登比她年長五、六歲,印象中他總是英姿颯爽、意氣風發。內戰爆發後不久,他就參戰了。她還記得站在路邊,目送他穿著帥氣的南軍制服,驕傲地騎馬離去。她的喉間哽咽著感動的淚水,衷心希望自己也是男兒身,能夠為南方作戰。

  但現在「長青園」已毀於戰火,布萊登則屈居在銀行做事。

  「你為什麼來紐約,布先生?」她問。

  「我的僱主派我來代他處理一些家務事,我明天就回去。」

  「你的僱主一定很看重你,才會將這種事托給你。」

  他再次自嘲地笑了。「聽我母親說的,你會以為是我在經營市民銀行。但事實上,我並不比打雜跑腿的小弟好上多少。」

  「我不認為會是如此。」

  「南方一直生活在自我欺騙中。我們認為自己是無法被擊敗的,但我許久前就放棄這種幻象了。南方是脆弱的,我也是。」

  「情況有這麼糟嗎?」

  他來到舞廳的邊緣。「你已經許多年不曾回到洛特福。一切都不同了,投機客和趁火打劫者到處都是。儘管南卡羅萊納已重返聯邦,北佬士兵仍在街上巡邏,對正直的公民遭到欺負不聞不問,當地的議會根本是個大笑話。」他鄙夷地道。「你一直住在紐約,根本不知道家鄉變成什麼樣子。」

  她心生愧疚,感覺自己留在北方讀書像是背棄了南方。但當初她根本沒有選擇可言。

  一曲已終,然而她無意結束兩人的談話。布萊登亦然,他沒有放開她。「我相信你今天的晚餐男伴已經有人預約了。」

  她點點頭,卻聽見自己說道:「但既然你是鄰居,又即將在明天離開紐約,我想馬先生不會介意退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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