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她很氣自己辛苦地工作,讓這棟宅邸恢復昔日的美麗。她為了這個男人做牛做馬,彷彿從不曾有過戰爭,她仍然是奴隸。但現在她是支領薪水的──優渥的薪水,遠勝過其它管家。然而,莎妮並不覺得滿足。
她走到鏡子前,照著自己。她的氣色從不曾如此好過。規律的三餐令她原本太過瘦削的面頰和身材變得豐潤有致,她的長髮綰在頭頂,增添了成熟性感的風韻。
金色的杏眸不滿地打量身上簡單的洋裝。她想要穿著量身訂做的美麗禮服。她想要香水和絲料,香檳和水晶酒杯。但最重要的,她想要擁有自己的地方,就像她在查理斯敦看到的漂亮小屋。她想擁有女僕,感覺安全及被保護。她知道怎樣得到那樣的屋子──她必須做出她最害怕的事,成為白人的情婦,而不只是他的管家。
每晚她服侍白肯恩用晚餐時,她總是誘惑地擺動臀部,或在放下餐盤時,刻意用雙臂擠壓雙峰。有時她會暫時遺忘自己對白人的恐懼,注意到他很英俊,而且他一直對她很好。但他太高壯、太有力量了,令她感到不安。然而她還是輕舔紅唇,用眼神邀請,用上種種她強迫自己學到的技巧。
歐曼克的影像突然浮現腦海。那個該死的黑人!她痛恨他用那對黑眸望著她的方式,彷彿在同情她。真是好笑極了!對她的身體「哈」得要死的男人竟敢同情她!
歐曼克真以為她會讓他碰她──憑他或其它黑人?她不斷教育自己,磨練儀態,甚至學洛特福的白人淑女說話,就為了和一名無法保護她的黑人在一起?不可能的──特別是這名黑人的眼神似乎可以看穿她的靈魂深處。
她走向廚房。她很快地就可以擁有她想要的一切屋子、絲料禮服和安全。她會以她唯一知道的方式得到它──滿足白人的慾望,無論這個行為的本身有多麼令她憎惡。重要的是這個白人有力量保護她。
莎妮端著盛放白蘭地和酒杯的銀盤,停在圖書室門外。她解開衣服領口的鈕扣,讓酥胸微露,深吸口氣後,走進房內。
肯恩自帳冊裡抬起頭。「噢,你似乎可以讀出我的心。」
他離開皮椅,站起來伸個懶腰,像頭金色的獅子朝她走來。她拒絕讓自己退縮。數個月來,他一直連夜工作,顯得很疲倦。
「夜裡頗有涼意,」她放下餐盤。「我在想,你或許需要些什麼讓自己暖和起來。」她以手撫著敞開的領口,將意思表達得很明白了。
他審視著她,而她感覺到熟悉的驚慌。她再度提醒自己他一直對她很好,但這名男人的身上也潛伏著某種令她害怕的危險特質。
他的眸光掠過她,停留在她的雙峰上。「莎妮……」
她想著絲料禮服和自己的屋子──有著堅固的鎖的屋子……
「噓。」她走向他,纖纖素指撫過他的胸膛,任由紗巾垂落裸臂。
過去七個月來,他的生命一直只有工作,毫無樂趣可言。肯恩垂下眼睫,以指撫過她的手臂,輕托起她的下顎。「你確定?」
她強迫自己點頭。
他低下頭。但在他們的唇相貼之前,某種聲響促使他們一起轉過頭。
曼克站在敞開的房門口,一向溫和的臉龐變得猙獰扭曲,喉間發出動物般的咆哮。他大步衝過來,用力推開他一向視為朋友的男人,拉走莎妮。
肯恩愣了一下,被撞得往後退,但他隨即立穩腳跟,應付曼克的另一次攻擊。莎妮怔立在一旁,驚恐地瞧著曼克甘冒大不諱,對白人揮出拳頭。肯恩抬起手臂,擋住了這一拳。
曼克再度揮拳,這次擊中肯恩的下顎,令他往後跌倒在地。肯恩站起來,但他並沒有試圖反擊。
曼克逐漸地恢復了神智。瞧見肯恩一直沒有反擊,他虛軟地垂放下雙臂。
肯恩凝視進曼克的眼裡,又轉向莎妮。他俯身扶正在打鬥中被推倒的椅子。「你最好睡一下,曼克,明天還有得忙。」他轉向莎妮。「你可以離開了,我不再需要你。」他刻意的強調已充分表明他的涵義。
莎妮沖離房間,氣憤極曼克毀了她的計劃,但也為他感到恐懼。這是南卡羅萊納,而他不但攻擊了一名男人,還是兩次。
當晚她幾乎無法成眠,等著披白被單的惡魔出現,但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次日,她瞧見他和肯恩並肩在棉花田里工作。恐懼再度轉變成怨恨。他沒有權力干涉她的人生。
當天晚上,肯恩指示她將白蘭地留在圖書室門外的小几上。
第四章
譚氏女子學院的舞會裡裝飾著五彩繽紛的鮮花,穿著入時的紳士圍在一起,注視著飾以玫瑰花床的雅致涼亭。再過不久,一八六八年的畢業生就會逐一走過涼亭。
在座觀禮的除了畢業生的家長外,還包括紐約的名流家族。有意尋找媳婦的貴婦人絕不會容許她們的兒子錯過這樁年度盛事。有的紳士甚至遠道由波士頓、費城或巴爾的摩而來。但他們不像紐約當地紳士,被邀請參加了下午的舞會,只能豎起耳朵,認真聽著他們評論今年的候選新娘。
無疑地,薛苓雅是最炙手可熱的新娘人選。她美麗動人,附帶一萬美元的嫁妝。史瑪麗也不賴,雖然她有些暴牙,不過她有八千美元的身價,而且歌聲甜美。伍伊莎就只值五千美元,然而她清秀可人,個性溫柔,也是個極好的妻子人選。方珍妮就不行了,她只有一千八百元的嫁妝……
他們逐一對每個女孩評頭論足。一位波士頓的紳士忍不住打岔。「但我聽說還有個南方女孩,不是嗎?二十一歲了,比其它女孩的年紀都大。」
紐約仕紳迴避著彼此的目光。最後,其中一位清了清喉嚨。「是的,那是韋凱琳小姐。」
樂隊奏起了時下最流行的「維也納森林」。男人全都沈默下來,等待畢業生入場。
她們穿著純白的緞料禮服,逐一通過涼亭,停下來襝裙為禮,而後在如雷的掌聲中,步下撒著玫瑰花瓣的台階,挽著父兄的手臂,步入舞廳。
伊莎朝她哥哥的好朋友優雅地微笑。在這之前,他一直只將她視為煩人精,登時改變了心意。薛苓雅在行禮時略微絆到裙襬,令她懊惱不已,但她可是譚氏女子學院教育出來的,依舊優雅地微笑。史瑪麗雖然有些暴牙,倒也吸引了一些仕紳的注意和仰慕。
「韋凱琳小姐。」
紐約的紳士幾不可覺地頓了一下,仰首翹望。波士頓、費城和巴爾的摩的紳士感覺似乎有某種不尋常的事要發生了,也紛紛屏息以待。
她由涼亭的陰影裡走出來,停在台階頂端。他們立刻注意到她和其它人都不一樣。這不是會馴服地伏在男人胸前的柔順家貓,而是會讓男人血液沸騰的慓悍野貓。柔順如絲的黑髮綰在頭頂,用一把銀梳固定,卻又留下絲縷下垂。性感的紫眸攝魂奪魄,紅唇嬌艷欲滴,令人想要深深掬飲。雪白色的緞料禮服裝飾著和她眼眸同色的紫羅蘭緞帶,心形的領口半露出飽滿的酥胸,蕾絲水袖隨意下垂,微露出戴著手套的纖細手腕。
伍律師的小兒子走向前,擔任護花使者。多數的紳士注意到她的步伐似乎比一般女性大──但還不至於失禮。她微側起頭,對眾人嫣然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這一刻,每個男人都想要她只為他一個人笑,儘管淑女應該只能抿唇淺笑。她吸引了在座每個男士的目光,只有伍律師一直板著臉不看她。
來自波士頓、費城和巴爾的摩的紳士紛紛追問有關韋凱琳小姐的一切,但紐約的紳士卻含糊其詞。有的說譚氏女子學院不該讓一名南方人加入,然而她是「傳教士山英雄」的被監護人……
接著他們的談論變得較為私密。她確實是個大美人,令人目不轉睛。但你不覺得她會是個危險的妻子嗎?年紀大了點、野了點,恐怕不會聽丈夫的話。而且有這麼一位妻子等在家裡,男人又怎能有心工作?
如果她肯乖乖等的話。
來自波士頓、費城和巴爾的摩的紳士逐漸瞭解更多。過去六個星期來,韋小姐吸引了紐約多位黃金單身漢的興趣。他們有的出身名流世家,有的是豪富之門,但奇怪的是,她對他們視若無睹,芳心青睞的反而是一些最不起眼的男人……像是出身沒落世家,而且在母親去世後,就無法自己作任何決定的馬柏特,以及無錢無勢、長相平庸,說話還會結巴的何契安。韋小姐的品味委實令人難解……
母親們則大多鬆了口氣。噢,她們喜歡活潑的韋小姐,但她恐怕無法成為好媳婦。她似乎總是會勾到裙襬,或丟了只手套。她的黑髮就是無法整整齊齊,總會有一綹垂在耳後或額前。還有她會在說話時直視對方的眼睛……令人不自在極了。不,韋小姐絕不會是適合她們兒子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