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恩漫不經意地點頭,繼續和維多聊著。
莊園的主臥室佈置著厚重的深色傢俱,有著雕花衣櫃、鑲金邊的鏡子和四柱床。昨天下午趁布家人外出觀光時,她和倫恩在床柱間消磨了一個小時的美好時光。她的身軀竄過一陣輕顫,想著自己是否淪為了色情狂──不,她只是耽溺於范倫恩。
她往衣櫃走去,但在瞧見床上的物事後,改變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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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恩已喝了不少的酒,因此他婉拒其他人的灌酒。今晚他想在和費醫生銷魂纏綿時保持清醒。他的腦子裡似乎有個大鐘在滴答作響,倒數著兩人剩下的時光。再一個星期後,他必須前往羅馬開會,之後就得離開塔斯坎尼。他在餐室裡搜尋她的身影,突然想起她上樓到他的臥室借毛衣了。
他的腦海裡警鐘大作。倫恩立刻離座,衝上二樓。
伊莎認出了他的腳步聲。他身材高大,足音卻出奇地輕快、優雅。他漫步走進來,雙手插在褲袋裡。「找到毛衣了嗎?」
「還沒有。」
「衣櫃裡有件灰色的,」他漫步過來。「那是我所有的最小號的。」
她坐在床邊,拿著手稿。「你什麼時候拿到它的?」
「或許你寧可要藍色的那一件?它很乾淨,我還沒有穿過。」
「你從不曾提過。」
「的確。」他在抽屜裡翻找著。
「你沒有告訴我,你收到了劇本。」
「你或許沒有注意到,最近這裡亂得要命。」
「沒有亂到那個地步。」
他聳了聳肩,翻出了一件毛衣,跟著又找另一件。
「你為什麼不提?」
「最近事情很多。」
「我們一直在談話,但你隻字不提。」
「我只是沒有想到。」
「我覺得這令人難以置信,我知道它對你有多麼重要。」
他身體的轉變輕微得難以察覺,但他的身軀已緊繃了起來,像蓄勢待攻擊人的蛇。「你聽起來像是在審問犯人。」
「你告訴過我,你一直急著讀最後的定稿,但你從不曾提到它已經寄達了。這似乎很奇怪。」
「我不覺得奇怪。我的工作是私人的事。」
「我明白了。」片刻之前,她還滿懷喜悅地回想兩人的做愛,現在她只覺得哀傷──還有一點廉價。她只是他睡覺的女人──不是他的朋友,甚至不是真的愛人;因為真正的愛人分享的不只是他們的身軀。
他似乎無法迎上她的視線。「反正你也不喜歡我的電影,你又何必在乎?」
「因為你在乎,也因為我們談論過它。因為我告訴了你,我的工作──隨便你挑一個理由。」她扔下手稿,起身離床。
「你是在小題大作。我只是──傑肯將劇本做了些更改,我仍在摸索這個新角色。你是對的,我應該說些什麼的,但我不想要又和你來上一次激辯。坦白說,伊莎,我已經有點厭倦了必須為自己的維生方式辯護。」
先是怒氣,然後是愧疚,現在他轉為攻擊的一方了──典型的。她想要反擊,但這不是建立健康關係的方式。而她需要這段關係是健康的,否則她會無法呼吸。
「好吧,這很公平,」她把玩著手鐲,深呼吸。「我一直在做價值判斷,而我必須停止這麼做。但我不喜歡被關閉在外。」
他用膝蓋推上抽屜。「老天!你說得我們似乎──就像我們── ***!」
「有關係似的?」她的掌心汗濕。「這就是你想說的?我搞得彷彿我們有關係似的?」
「不,我們確實有段關係──一段美好的關係。我很高興,但……」
「那只是性,對吧?」
「嘿!制定規則的人是你,別拿它指控我。」
「你認為那是我所做的?」
「我認為你所做的是對待我像你天殺的病人。」
她再也無法保持平靜聽下去了。她無法接受他所說的一切,或運用一向相信的原則處理它。他是對的。她制定了規則,現在她卻破壞了它們。但那些規則似乎是前輩子所制定的了。
她雙臂抱胸,擁住自己。「抱歉,我明顯地踰矩了。」
「你只是預期太多。我不是像你一樣的聖人,而且我從不曾假裝自己是,因此別再說了,可以嗎?」
「當然。」她走向門口,但他喊住了她。
「伊莎──」
聖人會轉過身,面對問題解決它,但她不是聖人,她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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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恩站在陰暗的門口,凝視著花園裡,沐浴在月光下的大理石雕像。莊園裡一片闃靜,只有從音響裡流洩出來的薩克斯風樂聲悠悠迴盪。崔西和漢利今晚住在莊園,農舍再度獨屬於伊莎,但他們數個小時前就入睡了。倫恩揉著眼睛。堅信一切都該攤開來說清楚的費醫生竟然轉身背對他──但他不能怪她。他真的爛透了。
他的亞馬遜女戰士有著太多的弱點,都被他撞得遍體瘀傷。但不是傷人,就是被傷,不是嗎?而且他不能再讓她窺探他的心靈,探測他有記憶以來,就一直背負著的自我厭惡。她對兩人的關係定下了條件:「這純粹只是性關係──短期的肉體承諾。」
他點燃了香菸。為什麼她偏要如此該死地愛管閒事?等她明白到他將會扮演一個侵犯小孩的禽獸時,她會數落他一番。不只如此。她知道他有多常和女孩們在一起,會立刻推論出他只是利用她們來研究他的新角色。那才會是真正的災難,而且他將會失去她殘存的尊敬。但他這輩子一直就是如此,不是嗎?
他深吸了口菸。這就是他和一名正派的女人牽扯在一起的懲罰。她天殺的善良讓他陷進去,害苦了他。少了她在身邊,食物似乎不再那麼美味,音樂也不再動人。他早該厭煩她的,然而相反的是,沒有了她,他反而心煩。
他可以用一個簡單的道歉,重新贏回她的芳心。抱歉我對你隱瞞。她不是會記恨的人,也不像他一樣愛生悶氣。她理應得到個道歉,但之後呢?上天助她,她愛上了他。他不想承認,即使是對自己,但她一直在明白表達出她的感情。他可以在她的眼裡看到它、在她的話裡聽出來。她是他所認識的女人中最聰明的女人,卻愛上一個每次碰觸時都會在她身上留下看不見污痕的男人。最糟的是──那也是他無法原諒自己的──他私心裡很高興能夠得到一個正直女人的愛意。
他的怒氣似乎毫無道理可言,但它再次浮現了。既然在各個方面,她瞭解他比任何人都深,為什麼她不能夠好好保護自己?她值得某個擁有乾淨過去的男人──一名童子軍、學生會會長,會在放假期間擔任義工,而不是任意糟蹋掉的男人。
他吸完了菸,踩熄菸蒂,胃裡沈澱著酸意。像他這樣的惡棍應該要善用情況,享受他所能夠得到的後,毫無顧忌地走開。惡棍的角色很容易明白,但英雄會怎麼做?
他們會在女主角受到傷害前離開。他們會盡可能斷得乾淨俐落,讓女主角鬆口氣,覺得倖免於難。
「我聽到了音樂聲。」
他轉過身,瞧見芬妮朝他走來。這是他們待在莊園的最後一晚。孩子們離開後,他終於可以得到些許的平靜和安寧──只不過他已經告訴他們可以每天回來游泳。
芬妮穿著褪色的印花黃色卡通圖案睡衣,黑髮綁成馬尾。他看著她走近,想著扮演史凱帕將需要用上每一分演技,因為他實在無法理解怎麼會有人想要傷害孩子。「你為什麼不睡覺?」
她拉高睡衣下擺,讓他看小腿上的刮痕。「蘭妮在睡覺時踢我,她的腳趾甲刮傷了我。」
他需要喝一杯。他不要一個綁著馬尾的小女孩在半夜向他尋求安慰。白天時不同。他可以抽離自己、觀察,但夜裡不行──在他自覺得像有一千歲那麼老時。「你會活下去的,回去睡覺。」
「你心情不好。」
「去找你的爸媽。」
她的眉頭擰了起來。「他們鎖上了房門。」
他忍不住笑了。「的確,生活真的很不容易。」
「萬一我看到了蜘蛛呢?」她氣憤地道。「由誰來殺死它?」
「你自己。你知道小時候我看到蜘蛛,會怎麼做嗎?」
「用力踩下去。」
「不,我會撈起它,放到屋外。」
她睜大著眼睛,驚恐不已。「為什麼你會那麼做?」
「我喜歡蜘蛛,我曾經養過塔蘭托蜘蛛。」當然,它後來死掉了,因為他沒有好好照顧它,但他才不會說出來。「多數的蜘蛛是很可愛的小蟲。」
「你好奇怪。」她蹲下來,審視腳趾上的藍色趾甲油。她的脆弱令他憂慮。就像伊莎一樣,她需要堅強起來。
「別再來這一套了,芬妮,蜘蛛是老話題了。你夠聰明、堅強得能夠應付它,不是像個沒長大的嬰兒,半夜去找爸媽。」
她高傲地望著他,神情酷似她媽媽。「費博士說我們需要說出我們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