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聰明機靈都哪兒去了,莫丹。接下來你應該說外面正下雨,這才更巧妙些。
"你的臉怎麼了?"雷利一眼看見了她臉上的傷口。"你的臉出血了。"
"是出了點血,"她有氣無力地說,"反正不是演戲化的妝。"
"我看和演戲也差不多,"他冷冷地說,"在伸手不見五指、風雨交加的夜晚,一個我以為從此再也見不到的女人,鬼鬼祟祟地藏在我家附近的樹林中。"
她萬萬沒料到他竟會這樣說,一時無言以對,想止住臉上的血,卻弄巧成拙,鼻子、下巴、手指上抹得到處是血。
慌亂中,她想到沙漠,唉,這是何苦?幹嗎不老老實實呆在沙漠裡呢?
雷利走下台階,朝她走來。他穿著一件深藍色的套頭衫,一條褪了色的牛仔褲,步履輕快灑脫,讓已經習慣於他跛行的莫丹耳目一新。莫丹一動不動地站在車道上,像被釘子釘在原地。雷利走過去,剛要抱住她的肩膀,她卻躲開了,煩躁地說:"別碰我!"
這句話像鞭子一樣狠狠地抽在雷利身上,他退了一步,停住不動,雨珠落在濃密的頭髮上,閃閃發亮。莫丹又說:"我是說,現在還不是時候,我得先和你談一談。"
他充滿敵意地看著她,就像在檉柳樹林裡霍華德看她的眼神一樣。"進屋去吧。你不會想讓我們在這兒挨雨淋,都得肺炎吧?"
"我知道我在干蠢事,雷利,"莫丹的喉嚨有些硬咽,"對不起。"她低頭看看自己,驚訝地說:"我這個樣子活像只落湯雞,是嗎?"
"被淹死的耗子我見過好多,也就是你這副模樣。"
他渾厚的聲音使她為之戰慄。他那獨特的聲音,即使充滿敵意,也永遠富有磁性,永遠讓她喜歡。她從容地走過他身旁,邁上台階,走進一個寬敞的走廊。走廊裡掛著一大一小兩件油布雨衣。黃色的小雨衣肯定是詹妮的,大雨衣無疑是雷利的。"詹妮睡了嗎?"
"睡了,躺下就著。上星期每次睡覺前,不是哄就是講故事,總要折騰半天。來,把外衣脫下來給我。"
他的聲音聽上去沒有一點歡迎她的意思。莫丹把外衣脫給他,彎下腰脫靴子。可她的手指凍僵了,怎麼也解不開鞋帶。雷利不知說了句什麼,蹲在她腳邊幫她解。望著他那寬寬的肩膀和低下的頭,莫丹暗暗發誓,不能哭,堅決不能哭。
至少現在不能哭。
"多謝。"莫丹把靴子脫了下來。襪子也濕了,褲子濕得透透的,貼在腿上,像一層又濕又冷的皮。
雷利毫無表情地說:"你最好去洗個熱水澡。晚飯吃了嗎?"
莫丹點點頭,"在路上吃的。有杯熱咖啡就行了。"
雷利領著她,穿過一間寬敞的廚房,來到衛生間。這裡四周都鑲嵌著杉木木板,散發著杉木的清香。地是深藍色的,毛巾也是深藍色的。雷利說:"浴衣在門後。"
既然她已經半裸著來到這兒,還能說什麼呢?莫丹從兜裡掏出車鑰匙,喃喃地說:"我的車停在車道的另一頭,衣服全在車上。不過千萬要小心--幾分鐘前我差點被一輛開得飛快的汽車撞死。"
"噢,那就更有戲劇性了!"雷利話裡帶刺地說,"你先好好洗洗吧,我會把你的衣服放在小廳裡。"說完他"砰"地一聲關上門走了。
他哪像個熱戀中的男人,但也不像無所謂的樣子,這一點她敢用她的新外套打賭。她轉身走到鏡子前,打量了一下自己。
她被自己的模樣嚇了一跳,簡直像個鬼。大半個臉都是血水和雨水,頭髮亂七八糟地貼在頭皮上。也許是緊張的緣故,殷紅的血讓她感到一陣噁心。
她脫光衣服,走到噴頭下,水暖暖的。她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擦乾身體,打開衛生間的門,只見裝著全部新衣服的背包和塑料袋整整齊齊地靠牆放著,不見雷利的蹤影。莫丹從背包中找出她想要的衣服,抓起一個塑料袋。幾分鐘後,她的頭髮濕漉漉地覆在臉旁,臉上的傷處貼了一小塊膏藥,化了化妝,苗條的身上穿著款式新穎的外套,下身裹著長長的羊絨裙,穿著一雙黑色的長筒絲襪,這身裝束顯得她的眼睛格外碧綠。一切打扮完畢,她昂首挺胸、精神煥發地走進起居室。
雷利站起來,遞給她一杯熱騰騰的咖啡、莫丹接過咖啡,貪婪地看了一眼,好像從沒見過咖啡似的,輕輕放在松木小几上。大黑貓正懶洋洋地躺在壁爐旁。莫丹把腳趾伸進厚厚的地毯,熱烘烘的爐火把她的腳腕烤得舒舒服服。她抬頭看了一眼雷利,"我千里迢迢跑來,只是想對你說句話,可話到嘴邊又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她喘了一口氣,接著說。"但有一件事我很清楚,那就是我從鹽湖城逃跑是因為我害怕。"她用手掌撫著裙邊,"剛才,我從窗外看見你和詹妮呆在一起幸福美滿的樣子,我又差點逃跑了。"
雷利高大的身軀紋絲不動,不知此刻他腦子裡在想些什麼。她坐得離他很近,可以明顯看出,上周留在他臉上憔悴、頹喪的痕跡。
莫丹鼓起勇氣說:"上星期我去找過麥克。我們聊了許多關於你的事。他還講到孤兒院和鯨魚。後來我去看了我父母,和他們短短十分鐘的談話,勝過二十九年來我對他們婚姻的瞭解。他們的婚姻的確不是完美無缺的,但卻美滿、真實,我希望的正是這樣的婚姻。"說完她又急不可待地補充道:"麥克認為你愛上了我。我母親則認為我愛上了你。"
雷利的面部表情依然沒有任何變化。莫丹越說越激動:"可現在看來,你根本不像個熱戀中的男人,倒像是巴不得我被洪水沖走。我真傻,幹嗎要跑到這兒來?我只是想親耳聽見你說你不愛我,不需要我。只要你對我親口說出這句話,我就立即從你生活中消失,並且永遠不會再想到你。"
講完了這番沒有任何準備的話,她說:"我還想要點咖啡。"
她的手指依然冰涼發僵,端咖啡的手有點不聽使喚。雷利不動聲色地說:"莫丹,那你是怎麼想的?你認為你愛我嗎?"
壁爐中的劈柴"辟里啪啦"地燃燒著。大黑貓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它的兩隻耳尖都沒有了,臉上有好幾道疤痕。"這貓可不太漂亮。"
"是詹妮從走失寵物領養所選的。它去年冬天走失了,凍掉了兩隻耳朵。你別轉移話題好不好?"
領著女兒去寵物領養所,挑一個也許是最醜的小寵物抱回家養著,這是雷利的性格。一瞬間莫丹恍然大悟,她為什麼橫跨大陸,千里迢迢飛到鹽湖城,並在十一月的雨夜穿過荒涼的半島找到雷利。"其實,這再簡單不過了,"她聲音有些沙啞,"我為什麼要到這裡,其實道理非常簡單;一件珍貴的東西擺在我面前許多天,而我卻不以為然,視而不見。"
她把咖啡杯放在茶几上,鼓起全部勇氣,走上前去,用兩隻冰涼的手捧住雷利的臉。"我清楚地知道我愛你,真的,只不過可笑的是,我是最後一個認識到這點的人。"沒等他反應過來,莫丹踮起腳尖吻了雷利,她的嘴唇在他的嘴上大膽、堅決地滑動著。她發現,她一生中從沒有過這麼真實的感覺。
接著,她倒退了一步,等待他的反應。他會不客氣地推開她嗎?他會對她說,你大老遠跑到這裡來幹嗎?真是愚不可及?或者相反,他也許會歡迎她進入他的生活。
她的心在狂跳,快跳出嗓子眼兒了。雷利看上去仍是一副木然的樣子,和剛才莫丹出現在黑暗中,他站在台階上的表情沒什麼兩樣。
他終於說話了,用莫丹從沒聽過的嗓音說:"我的上帝啊,莫丹。"他把她拉到懷裡,用火一樣的激情擁抱著她,讓雨一般的親吻落到她臉上、脖子上、頭上。她的手指深深地插進他的頭髮,柔軟的胸脯緊貼在他胸上。
在無言的歎息中,雷利把她一把抱起,走到一個門口,一腳把門踢開。莫丹像一個在睡夢中的少女,隱隱約約看見幾排書架和俯瞰著海灣的高大窗戶,還有一張寬大的床,上面鋪著一個森林般幽靜的墨綠色床罩。
他把她放在床上並俯在她身上。她掀去他的外衣,手指觸到了他的肌膚,令她回想起他溫暖的胸膛。剛才還十分複雜、微妙的關係急轉直下,變得如此簡單,簡單得令她暈頭轉向。她說了一句:"雷利,我回家了。"
"你就是我的家。"他如饑似渴地吻著她,她的拘謹和羞怯頓時一掃而光。她抓住他的手,把它們放在自己的胸上。
"所有的塑料袋我都翻遍了,怎麼也沒找到那個黑色胸罩,還白浪費了我半天時間。"她嬌嗔的笑容令他心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