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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頁     李馨

  他又拿了一塊塞進嘴裡,還真合他胃口。吃完了,信手一揮,空盤就化為瓷砂散揚,拍了拍手裡的碎屑,他飄近溫室那一邊的發光處,瞄了蜷屈在光牢內的盼楚一眼,他喊了一天有餘,累得癱在地上睡著了,小小的臉蛋滿佈著悸懼不安。無情支著下顎,要不要幫他撤了光牢?算了,把他留給謝奕霆傷腦筋好了,他可要去看看那個膽敢對他違約的精靈,在得知她最尊崇的長老死了之後,是什麼表情。

  「恐懼和慾望,向來是操控人心最佳的武器。」他淡笑,英俊得宛如諸神精心捏造的臉龐,冷冷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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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蒼朮的死,重重震撼了正值多事之秋的曜城,在笄月宣佈蒼朮因為要救盼梅,以自身能量挽回了盼梅遭毒蝕的生命後,耗竭而逝;整個曜城便又罩上令人最難以忍受的死寂。

  由於蒼朮有交代過不要悲傷,所以笄月明令申言不許哭泣,是以,曜城內沒有哀痛的啜泣聲,音量最大的,勉強該算城外陣陣的轟隆雷響吧!

  剛解散了議程的廳堂裡,只留下笄月和奕霆。廳中,正向著城牆有一排落地窗,落地窗是曜城建築中隨處可見的設計,精靈們喜歡隨時能看見陽光,精靈界的陽光之燦爛,是和情靈界盛綻的百花並列為兩大珍奇,當然,那是指以前而言。

  笄月緊臨著窗,心頭荒涼無緒,風雨打動窗扇,呼嘯之聲經過窗縫的壓縮反彈,變調成詭異的嚎叫,在暗無天日的雨色中,倍增淒悸陰涼。

  奕霆沒有安慰她,因為他知道安慰是多餘且徒然,很多事不是言語敷衍便能了事,他早就學會該怎麼在必須安靜的時候「袖手旁觀」。

  生死相隔的心情他不是沒有過,記得童年的那場葬禮,送走他最慈祥的祖母,他的淚水足足流了五天才止,自那時起他明白了生和死的苦楚,更瞭解到送行者的零戚。

  電光劃亮了天際,也照亮了她猶思親的側顏,奕霆取出一隻略呈扁平的鐲子,塞進她手裡,驚動了她的神思。

  「這……」笄月不解地注視著掌心裡的鐲子,迷惘地瞅著奕霆:「這是什麼?」

  奕霆放緩了表情,由笄月的反應猜出她並未見過情環,暗鬆了口氣,樂得省下一籮筐的「轉讓宣言」。

  「送你。」他沒提鐲子是由蒼朮那邊繼受而來,因為他知道憑笄月的聰敏,必會聯想到其中的關係:「振作起來。」

  笄月感受到他話中的關懷與鼓勵,不自覺地嫣然一笑:「謝謝你,我會振作起來,不會被這些小小困挫打敗的。」

  奕霆略訝,和伊人四目交接中看到了她的堅毅眸光。

  「如果真的是小日……」笄月一股作氣地說完:「我絕不會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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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棠姊!」銀杏步入海棠軒,揚聲叫喚:「海棠姊,你在不在,海……」

  喚聲驀然止住,銀杏瞧見她所要找的人之後,腳步也跟著停了下來。但見海棠癱坐在窗邊,似是被抽走全身力氣般,失神恍惚,遠遠看去竟有絲淒愴。

  銀杏眼睫低垂,走近她:「海棠姊!」她搖搖意識遠蕩的海棠:「又在想他了?」

  受擾回神的海棠輕凝了銀杏一眼,以幾不可聞的聲音幽怨:「為什麼叫醒我?」

  「海棠姊,人不能一輩子活在回憶裡,他都已經走了那麼久了,你就忘了他吧!別再這麼下去了!」

  「忘了他?」海棠茫然地念,復又扯動嘴角扯開了朵笑不似笑的神態:「我回精靈界有多久了?六十多年了吧?如果真能忘,我還會苦苦憶著他嗎?你有沒有傾盡生命中的一切去愛過一個人?你能體會那是種什麼感覺嗎?六十年……」

  銀杏滿是嗟傷,她沒愛過人,初到人界時還未開始她的際遇就遭信任的人類背叛,自從視人類如蛇蠍,更遑論愛上人類,這種刻骨銘心的感覺她永遠也無法體會,但她知道,海棠所受的傷遠比她被背叛的不堪更沉重,因為她總在獨處時精神喚散不知置身何處,這種情形直到接任「指導者」的職務時才好轉,只是今日卻又被大長老的死訊給引動她過去的種種。她沒辦法安慰這個遍體麟傷的姊妹,因為她永遠也不能明白她受的是怎樣的巨創至痛。

  「銀杏,很多事,只能眼睜睜看它發生卻無力為自己所愛的人幫上半點忙的感覺,最難以釋懷的……他就在我面前,只差兩步我就能救他,只差那兩步,他就被車子撞飛,飛得好遠好遠……好遠。」海棠似泣似訴的憶言,勾勒出一幅景象,愣怔間的銀杏,彷似看見了她說的那幅畫面。

  「我恨自己,你知道痛恨自己是種什麼感覺嗎?為什麼只有我活著?為什麼我只能眼見身邊的人一一離我而去?安國走了,大長老也走了,什麼都沒有留下……」她忽然抓住銀杏,狂亂地問:「銀杏,你說,盼梅會服毒是不是因為我?是不是為了要報復我對她的戒教?是不是?」

  「海棠姊,你冷靜點,不是這樣的,你多心了。」

  「我多心?」海棠驀地一窒,愣愣地出神,許久才垂下頭:「銀杏,你想,世間有沒有起死回生這回事?」

  銀杏聞言暗驚:「海棠姊,你在說什麼?起死回生根本是無稽之談,你怎麼會忽然提起……是不是有人對你說了什麼?」

  「誰會對我說什麼?」海棠別過頭去:「我只是想他……好想他,就算不能相守,至少也讓我見他一面,我想知道他好不好,僅此而已……」

  「海棠姊,如果有人對你說奇怪的話,你一定要告訴我!」銀杏認真地盯著海棠:「已成事實的過去,不要妄想時光倒流重來,更不要相信平空鬼話,錯過的就讓它過去,不要再錯一次。」她頓了頓,拉起了她的手:「今天我來,就是為了告訴你這件事,我想請你陪我去見笄月。」

  「發生了什麼事嗎?」

  銀杏搖了搖頭,神色帶著決然的柔和:「沒什麼,只是想為自己犯的錯找個補償的方法,陪我走一趟,好嗎?」

  海棠的左手伸進衣袋中,摸到那根孔雀羽,迎上銀杏的眼神,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說:「好,我跟你去。」

  第十章

  風雨狂肆,其勢震撼大地,幾欲將獨樹於曜城外圍的溫室晃垮,入耳皆是尖厲的風呼雨嘯,他心焦難耐地枯坐於地,緊蹙的雙眉與抿緊的嘴唇在在刻露出他斂收不全的情緒。

  跟前的光牢還有幾刻效力,只要等光牢一撤,就可以馬上去看看小日和姊有沒有怎樣了……姊,你千萬不要做傻事啊!

  盼楚拚命祈禱,盼望一切平安,盼望沒有事發生,雖明知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驚人雷音自天而降,猛然轟進急躁思慮的他耳裡,打醒了他對外界的注意:咦!溫室的門什麼時候開了?難怪雷聲大了起來……

  意念未畢,他就被矗立在光牢前的人影給攝走思考能力:「你是……」

  奕霆收起傘,臉上慣帶笑容的他此刻並沒有露出閒散的漫不經心:「我是你大哥。」

  「大哥?」盼楚認得他,他是那個人類,怎會變成他大哥了?

  被囚在光牢內的盼楚雖有滿肚子疑惑,但他另有急務要辦,不想浪費時間和他討論誰是誰。「可不可以請你去通知……」該通知誰呢?梅姊的光牢櫻姊也沒法撤,有誰會肯替他守密不問他被囚之因又幫他撤牢?

  「你怎麼不先問問外面的情形怎樣了?」

  盼楚腦筋一轉,側臉疑問:「是梅姊要你來的嗎?」

  奕霆只是將視線定在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地反問:「你關心過嗎?」

  盼楚微滯,圓亮的眸浮起警戒:「你在說什麼?」

  「除了笄日,你關心過誰?」

  盼楚有點火了,他盯著奕霆的面孔,語速放慢了下來:「你憑什麼說這句話?」

  「憑我是你大哥,更憑這個。」奕霆抽出盼梅寫的遺書,凌空一甩,攤了開來:「你的視力不錯吧?這張紙上面寫的是什麼你看得見吧!」他一停,譏嘲的口吻換成痛心:「我很懷疑你除了笄日之外,到底還看得見什麼?」

  盼楚瞪大著眼飛快看了遍遺書的內容,人若石雕,呆杵在原地:「梅姊……謝……不大哥,梅姊她怎樣了?她還好嗎?她現在在哪裡?快告訴我!」

  奕霆冷眼凝視盼楚:「原來你還關心你姊姊的死活。」

  「我當然關心!」盼楚急得捶打起光牢大吼:「求求你告訴我梅姊她究竟怎樣了?」

  「死的不是她。」奕霆用力壓下差點湧現的淚霧:「盼梅服毒,蒼長老為了救她,耗盡了能量。不用我解釋你也應該知道耗盡能量在精靈界代表了什麼吧?」

  「大長老死了?」盼楚搖首,動作由小加大,發散零飄:「我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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