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叫聲,正夫十分緊張地站了起來,往診斷室走去。
「佟二,那你希望怎麼樣呢?你的夢想是什麼?你希望成為什麼樣的美容美發師?」
「這個……我今天的事情、明天的事情都還沒有來得及考慮清楚。不過,如果有一家小小的店子也不賴。」
「小小的?」
「是啊,在裡面可以做所有的事情:討論髮型、洗髮、剪理、吹風等等。」
「那可以就開在海邊啊。」
「海邊?」
「對呀,海邊,海邊的小鎮上,有一家小小的美容美發院!它是用木頭建成的,讓人感到好溫馨。門一打開時,會聽到吱嘎的聲音……知道嗎?能夠想像出那種景像嗎?」
「嗯,能夠。」
「然後,這樣擺上椅子,再在上面掛上鏡子,鏡子上面貼幾張照片裝飾一下,好不好?在周圍再加一些動物的照片和風景畫,你說這樣好不好?」
佟二聽杏子這麼富有想像的設計,心裡特別高興。
「你要知道,小鎮上的女孩子們第一次進的美容美發院就是這家。我還記得小學五年級第一次進美容美發院的情景。因為以前我只進過普通的理髮店,所以進美容美發院的時候,心裡特別緊張,手裡還拿著從報紙上剪下來的偶像明星的畫片,那明星是 誰呢?好像是小泉今日吧?」
佟二聽了杏子的這些話之後,剛才緊繃的心情放鬆了許多
「佟二,如果那些女孩子們第一次就讓你給她們剪理頭髮的話,我想她們一定會欣喜若狂的!」
「大概還要避免回家後讓媽媽知道了吧?」
「對呀,回家後媽媽還會說,上理髮店就可以了,那裡還幫著修面呢。」
杏子的話把佟二逗得開心地大笑起來。他突然拿起紙和筆,說道:「你說的那番情景現在出現在我眼前了,我來畫畫。」於是便畫起來。
「哇,畫得真好!」
「這裡放一個書架,上面放杏子你愛看的書,拿來拿去都很方便。你的任務就是把書架放滿書。」
「……我,我也在那裡?」杏子問正在畫畫的佟二。
「嗯?對,在。門打開之後你坐在這邊,然後對客人笑臉相迎,說道:歡迎光臨!」
佟二的話讓杏子感動得眼淚都要掉了下來。
「當地進美容美發院的中學生會議論,那位大伯看上去又凶又可怕呀,那位伯母看上去倒挺漂亮、挺和善的。」
「我,我是伯母?」杏子忍住淚水笑道。
「對,是伯母。」佟二笑著答道。
「我也在佟二未來的生活裡?」
「是啊,這不需要問,是理所當然的噦。」
杏子再也說不出話來了。此時此刻,只要她一說話,眼淚就會像斷線的風箏似地往外跑。
「哦,對了,你上了洗手間嗎?現在去上一下吧?」
「還沒呢,幹嗎問這?」
杏子覺得有問題,還沒等她搞清楚,就被佟二硬帶了進去。
「行了吧?我打開的羅!」佟二用手比畫了一下,示意杏子看裡面。
「啊,扶手!」原來裡面裝上了輪椅專用的扶手。
「這樣用起來就方便了。我在上面上了油漆,看上去美觀一些。」這真是佟二的風佟,連扶手搞得都像一件工藝品似的。
「……啊,真好!」
「以後可以租大一點的房子,便於殘疾人使用的那一種。」
「……佟二!」
「我倆一起努力,永遠在一起!」
「……謝謝你!」
「喂,別老說這樣的傻話!」
杏子此時的眼淚已經到了決堤的邊緣,實在有些忍不住了。
「難道屬於那四十三分之十三嗎?」正夫被椎名大夫叫進診斷室後,看了X片。片子上肺的附近有一塊明顯的陰影,就連正夫都能一下子看出來。
「你說什麼?」椎名問道。
「哦,沒說什麼,只是原來聽過說有這種機率而已。她的情況很危險了嗎?」
「這個……先得用內視鏡看了實際情況再診斷是良性的還是惡性的。」椎名大夫指著片上的陰影,「我想如果由我的口來宣佈結果,對她的打擊可能會很大。不過,你妹妹在拍片的時候好像已經注意到什麼似的。」
「……謝謝您,讓您費心了。」正夫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邁著沉重的步子從診斷室向外走。
「……是這樣的?」久仁子聽正夫把杏子的病情講完之後,將茶杯重重地放了下來。
「……真是要來的還是要來呀!」
「爸爸,您怎麼能這樣說話?她是您的女兒啊!」
「……你讓我怎樣說呢?怎樣說才不痛苦?你教教我吧!」
正夫默然。其實大家心裡都很痛苦,這十年以來,大家共同承受著這種悲傷。
「……最後的檢查結果還沒有出來,連大夫都這樣說。」正夫雖然嘴裡這樣說,可他感到這話沒有什麼說服力。
「這件事情不能不告訴杏子嗎?」久仁子問正夫。
「唉,還要做進一步的檢查,我來告訴她吧,我告訴她可能好一點吧?」
「要不,要不就請那位美容美發師告訴她吧。」
「幹嗎要請他?」正夫注視著母親久仁子。
「他不是一直很幫助和支持杏子的嗎?你這個當哥哥的也很好,但是杏子可能更容易接受他的話……」
「我會告訴她的。」正夫堅持道。
「就讓正夫告訴吧。」義雄說道。
「事情怎麼是這樣呢?」久仁子唉聲歎氣著。
「……媽,檢查結果還沒有出來呢。爸爸剛才只是從最壞的方面考慮而已。」正夫故意把事情說得輕鬆一些,但他自己也知道說這話於事無補。
午休時分,佐千在餐廳裡為杏子的鑰匙著顏色。
她們兩個正在談著女孩子們關心的話題,伴隨著一聲「小姐,你們好!」突然一個人影朝她們晃過來。
「啊,是美山!」佐千抬起頭來。
「喂,前一陣子休息的時候,他還上我家去了呢。」杏子還在對佐千講自己與佟二的事。
「把我忘了,是不是?」美山說道。
「啊,沒有。」杏子被美山言中,所以有些不好意思地慌張起來。
「沒關係呀,會忘記的應該是美山啊!」美山趕忙解圍道。
「千疋屋的草莓好好吃呀!」
「過獎了!」
「來,坐吧!」佐千把椅子給美山坐。
「謝謝。」美山望著佐千笑了笑,佐千也禮貌地對他笑了笑。
猛然間,佐千注意到美山的目光暗示著他想與杏子單獨談談。
「啊,我走了,不打擾你們了。」佐千站起來,朝上班的那個方向走去。
「你的氣色看上去不錯呀!」美山微笑著目送佐千離開之後,回過頭來直視著杏子。
「真的?我也覺得精神是好多了。美山,你說過要跨越那些障礙,雖然我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做到了,但我正在努力嘗試。」
「真是這樣就太好了!杏子,你可以變得更精神了!」美山發自內心地露出了快慰的笑容。
杏子正在房裡準備把佐千幫忙著了色的鑰匙套進鑰匙環裡,聽到有人敲門。
「啊,誰呀?」
「是你哥。」正夫帶著神秘的表情,走進杏子的房間。
「你聽我說,你哥哥我前幾天上了一趟醫院。」
「長痔瘡了?」
「誰長痔瘡啊?是上你的醫院,椎名大夫打電話要去的。」
「又要檢查?我的病又惡化了?」杏子問話的口氣好像很輕鬆似的。
「你啊……」
「我說的沒錯吧?」
「……也許是長息肉了呢?」
「行了,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
「沒關係的,每次都是這樣說的,十年了,也沒什麼,簡直是奇跡!我已經覺悟了,很滿足了。」
正夫找不到合適的話和杏子說。
「真的,哥。」杏子認真地注視著正夫,「疾病與死亡總是距離我很近。對於普通人來說,這個東西在河對岸,而對於我來說,我就和它緊鄰。」
「我看你根本還不清楚。」
「不,我很清楚。爸爸媽媽他們知道了嗎?」
「知道了。」
「哦,我明天會和媽媽談談這事的。」
「你沒關係吧?」
「沒關係,不要緊的。哥,我想睡覺了。」
「好的,要不要吃藥?我幫你拿水來?」
「不用了,我已經吃了。」
「我走了。」正夫出去了。由於心裡十分難過,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外發了半天呆。
杏子目光呆滯,臉色蒼白。一會兒以後,她像下決心似地把鑰匙一拿,往車庫方向去了。
她不想讓家裡的人看見她,於是輕手輕腳地上了車,小心地發動引擎,又打開CD唱盤。上次兜風時聽到的《止住呼喊》一下子又從機器裡傳出來了。
「喂,我是町田正夫。」
佟二下班剛回到家裡手機就響了,他一看上面的顯示號碼,是杏子家裡的,還以為是杏子打來的,一接聽是正夫的聲音。
「知不知道杏子上哪兒去了?」
「什麼?」
「我想知道她跟你聯繫過沒有。」正夫的聲音裡透出極大的驚慌。
「沒有。她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