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不覺得嗎?」反進逼向她。
點頭,顯得她小家子氣;不否認,稱了他的意。
謝海媚乾脆默不作聲,光是笑,洩露出點傻氣。
「怎麼不說話?」他探頭過去,輕聲問。
近得她鼻息襲滿他的味。
要命!
「海媚!」
就有那麼巧,也是這個城市太小,街頭另一邊,唐娜和一個本地學生正等著過馬路,看見謝海媚,揮手叫她。
謝海媚沒聽見,全副精神都在抵抗蕭潘的蠱惑味。蕭潘正邊跟她說話,還愈走愈靠近,她邊走邊躲,還得假裝若無其事,根本注意不到其他有的沒有的。
「唐,妳認識他?」一頭褐髮的本地學生問唐娜。
「誰?」
「蕭潘啊,妳不是在跟他招手?」
唐娜不禁特別留意一下,多看了蕭潘好幾眼。
「你怎麼知道他——那個什麼潘的。」
「前陣子他到我們課上做客座演講,還不錯,滿有意思的。」褐髮女孩聳個肩。「他長得挺不錯的,身材又好,可惜早有老婆了。」
「他結婚了?」
「可不!有魅力又好條件的男人早早都被搶了去。」
都有家有室了!唐娜額頭皺出三條紋。
這個謝海媚到底在搞什麼!聽都沒聽她提過,突然就冒出一個男人。她怎麼跟他搞在一塊的?
流年不利犯桃花,還犯上別人園子裡的花!
一輛豐田蝸牛漫步似的蠕動過去,綠燈適時亮起來。謝海媚和蕭潘已經走出一大段距離,唐娜也沒有打算追過去,與那個本地學生走進路口的咖啡店。
這個謝海媚就是太閒!
第六章
「妳來了。」
「謝謝你的邀請。」
耶誕聚會。這是她第一次到他住的地方。
雖然知道他的女朋友一定也在,但她就是抵抗不了這樣的無奈。就是看他一眼也好。
只一眼也好。
多麼卑微的希望。
「要不要喝點什麼?果汁嗎?」
「啊,謝謝,我自己來。」
客廳裡熱熱鬧鬧起碼有二十多個人,兩兩三三自談他們的天,沒有人跟她打招呼。多半是他和他女朋友的朋友,她認識不到幾個。
她站在角落裡,身子貼著牆壁,看他拿了一杯金黃的、應該是香檳的酒汁走到他女朋友身旁,觸觸她的臉頰,自然的伸手攬住她的腰。
他在她耳邊不知說了什麼,她半仰起頭,傾著臉,長髮半掩,嫵媚的笑了,笑得非常風情,發嗔的打了他一下。他們周旁的那些人也笑起來。
「各位!」他拍個手,引起其他人注意。
伸手拉過他女朋友,雙手摟住她的腰,在她臉頰啄了一下。
「跟大家報告一個好消息,我跟曼莉要結婚了!我們決定訂婚結婚一起舉行,就在情人節,這是我們的帖子,請大家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當場發起了喜帖,邀請每個人參加。
她腦袋嗡嗡的,不斷重複那句「要結婚了」……
他走到謝海媚面前,刷地抽出一張燙金的喜帖遞給她,咧開大嘴對著她笑。
「哪,海媚,歡迎妳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她愣著,他臉龐忽然湊向她,頭像南瓜一樣,嘴巴咧得很大,笑得很開心。他愈湊愈近,嘴巴愈咧愈大,頭也愈來愈大……
歡迎妳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歡迎啊,歡迎……
「啊!」
謝海媚驚叫出聲,猛然睜開眼坐起來。
棉背心濕濕的,驚出了一身汗。
驚魂仍然不定。
她看看時間,才凌晨四點多。
吁口氣,往後一仰,手腳張開,呈大字型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
「魔鏡、魔鏡,誰是天下最漂亮的人?」嘴巴喃喃的。
「我嫵媚我性感我風情萬種……」又喃喃,低得幾乎不成聲。
忽然骨碌爬起來,三兩下剝掉身上的棉背心,換上一件黑色的低胸無袖貼身短洋裝,又從櫃子撈出一整套的化妝品,對著鏡子妝抹起來。
慵懶的眉眼,挺翹的鼻子,嘴唇飽滿肥翹——鏡中那個女人色香味俱全,散發一撩,撩出勾人風情。
對著鏡子搔首弄姿起來。
「魔鏡、魔鏡,誰是天下最漂亮的人?」她對著鏡子勾勾眼。
「魔鏡、魔鏡,誰是天下最性感的人?」濃翹的睫毛眨了一眨。
「魔鏡、魔鏡,誰是天下最嫵媚的人?」
肥紅的厚唇嘟了嘟,伸出食指,指甲塗得鮮紅,軟骨似的輕擺在翹唇上頭。
「當然是妳了!」
她比個妖冶手勢,手掩著口,噗哧笑一聲。
邊笑還邊搔首弄姿,又掩口做嬌笑的樣子。
然後,就那麼定住,笑臉忽地一僵,垮了下來。
「神經病!」她瞪著鏡子。
舉起手背用力擦掉鮮澤澤的口紅,又發狠的用兩隻手在臉上刮擦一通,心狠手辣,又歇斯底里。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忍不住歎口氣。在鏡子前呆了半天,然後才進俗室把瞼上的妝洗掉。
重新躺回床上,盯著天花板數羊。
專家說,失眠的話,數羊是最糟糕的,更加睡不著。
世界上平均有多少人晚上睡不著覺在數羊的?
大哉問。
「一切統計數字都值得懷疑。」專家又這麼說。
統計再精準,總有誤差存在,一差個百分之零點幾,看起來沒什麼。放大來了,就從台灣頭差到台灣尾了。
這樣的精算——
想想,男人的愛何嘗不是一樣?
所以男人的心、男人的愛和份量都值得懷疑。
所以,唯有,愛情與金錢讓人氣急敗壞。
語無倫次——睡眠不足,連想東想西腦袋都會打結。
謝海媚翻個身,放棄再數羊。
好好沒事,她已經忘得快差不多了,偏偏作了這個夢,害得她失眠症狀更加惡化嚴重。
曾經,她也是很純情的。當然,現在也是。純情的人都比較蠢,比較死心眼,也就比較容易悶騷。
說起來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這世上其實天天都在發生,不過就她喜歡人家,但人家有女朋友,也不喜歡她,然後那個人家要結婚了,當面送喜帖給她而已。
就是那樣。簡單得不能再簡單。
但因為那時候她還算很純情,腦袋也比較簡單,就覺得心好像快要破掉,天好像快要塌下來,世界末日已經到了一樣。
然後,把自己想成漫畫裡悲劇的美少女,哀慟神傷,對鏡空歎,三兩天吃不下飯,最後還來一手遠走他鄉,自我放逐。
還好,她有存款,要放逐也可以放得遠一點,比較悲劇性一點。
現在想起來,那時的心情已經變得很模糊了,她也很少去回想,不敢相信她竟然也可以、會那麼「言情」過。
但多少還是灰頭土臉的吧。
她老是失眠,不就證明還有「陰影」的存在?
大概吧。
心理學書上不都這樣說?那個蕭潘大概也會這麼說——
蕭潘?
「噢!天!」謝海媚呻吟一聲,將臉埋進棉被裡。
怎麼會想起那個傢伙!
接連兩個多星期,她都在健身中心遇到他。多半是她跳完操了,他游泳後在咖啡室裡等她,一起喝茶聊天,然後他陪她走段路送她回去。
根據那些有的沒的心理學說,這是否表示,下意識裡,她心裡時不時有這個人的存在,所以不經意就翻攪起來擾她一擾?
不。
棉被下的腦袋不斷搖動否認。
「不。」
不承認就是不承認。
什麼心理學,都是騙人的東西!
她將棉被整個蒙住頭,埋在被單坑裡,什麼都不看不聽不說,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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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把米洗好放入鍋子,也差不多聽了半個上午的搖滾了。
謝海媚揮著菜刀,配合著咚咚的節奏,用力切剁著高麗菜,不時塞幾撮高麗菜絲進嘴巴,一邊想著李察基爾演的那個英俊的舞男。
前些時候她跑去旁聽藝術概論課時,那個右耳戴了兩個銀環的老師,說他喜歡聽搖滾樂,尤其是在作菜煮飯的時候,把音樂放得超大聲的,讓桌子碰碰震震彷彿要跳起來。
那時她聽了還不覺得怎樣,雖然她也老聽洛史都華用破鑼嗓子嘶吼的Young Turks,她比較喜歡那種悲悲愁愁的藍調。
結果前兩天,中午太陽正白正亮,她在煮飯時,閒著無聊,把音樂放得「吵死人」,隨著節奏揮著菜刀,咚咚的,出了一身汗,發洩什麼似,很有種淋漓暢快。
抽了大麻似,就那麼上了癮。
這回她放著白朗蒂的call me,震天價響的,每當那女高音扯開喉嚨嘶吼著「call me」,她菜刀就跟著那聲嘶吼揮切斬剁,把半顆高麗菜剁得稀爛,完全的原始人暴力發洩,非常的過癮。
妳芳心寂寞嗎?妳孤單嗎?
那就拿起電話召喚我吧。
Call me!
英俊的舞男,隨時等著召喚……
對講機鈴響,但音樂轟轟的,抽油煙機也轟轟響,她沒聽到。隔一會,忽然有人敲門。她停一下,沒聲響,大概聽錯了。
剛拿起菜刀,提起鍋鏟,敲門聲又響。
奇怪!這棟公寓的人她認識不到半個。她皺了皺眉,丟下菜刀和鍋鏟,雙手濕漉漉跑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