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她感歎的是,現下年輕一輩混江湖的,在他們眼裡再也看不到「義氣」兩個字。一個眼神就可以讓他們任意殺人,即使牽累多少無辜也從不會有半點內疚。好比阿凱,推一個懵懂無知的女孩進火坑,眼裡浮現的只有「$」這個符號。
然而事實真的是如此嗎?阿凱真如她以往印象中的薄情寡義嗎?
「何況,董屏連和客人喝個酒,你都要砍人,這樣的公關我實在用不起。」紅伶苦笑。「我再怎麼保護這裡的公關,也不能不讓她喝酒,畢竟我開的是『酒』店,酒錢是我最大的收入來源呢。」
於庭凱別過頭,悶悶地說:「我以為那雜碎是要欺負她。」
紅伶搖搖頭,無奈的笑笑。
「如果這樣就算欺負人,那恐怕你真要應付不完了。」頓了一頓,歎道:「我看算了,你們還是別待了,如果可以,去找個一個月兩、三萬的工作,勉強還能餬口。」
董屏忽然抬起頭,毅然道:「紅伶姐,我不走。」
於庭凱點煙的手頓了頓,怔怔的看她。
紅伶奇異的瞪著她,問道:「你不走!這裡並不適合你啊。」
「方纔是我不對,既然身為一個公關,就不能拒絕客人的酒,以後我不會了。」董屏堅決地說。
「可是……」紅伶轉頭看著於庭凱。
於庭凱若無其事的點起煙,對董屏的決定恍若未聞。
「我需要錢,沒有比這裡賺錢更容易了。」董屏淒楚的笑了笑。「從今以後我會學習當個稱職的公關,不會再替紅伶姐惹麻煩了。」
* * *
董屏幾乎酒到杯乾,幾杯下來,已醉得不省人事。
雖然紅伶要倩倩留意她,以防酒客對還是生手的她做出逾矩的舉動,再次嚇壞她。然而傷心沮喪的董屏卻像是自虐似的,毫不拒絕客人的邀酒。
公關也有她們的生存法則,能免除喝酒自然少喝,否則一天幾個鐘頭下來,胃早喝壞了。倩倩甚至還來不及教她避酒的方法,她已經喝醉了。
無奈,只好召來於庭凱,讓他先送董屏回家。
在計程車上,兩人坐在後座,董屏小臉埋在於庭凱胸膛,哭得傷心欲絕。
司機好奇的從後照鏡張望,於庭凱大喝一聲:「干!還看?」
司機縮縮脖子,專心的開車。
於庭凱煩躁的攬緊她,搖下車窗,讓夜裡沁涼的晚風吹散一車的酒氣。
「嗚……你為什麼……要騙我……」董屏模糊不清的哭嚷著。「我以為……你要幫我……你是……好人……可是……騙我……」
於庭凱一手擁著她,另一手從懷裡摸索出壓的扁扁的煙,悶悶的抽著。
董屏捶打他的胸膛,又是啃又是咬,眼淚鼻涕抹的他一身都是。
「你是……壞人……壞人……可是我……只有你……不能……走……嗚……阿母……我想回家……」
「開快點!」於庭凱踹著司機的椅背,煩躁的怒吼。
「是!是!」司機頻頻點頭,油門催快。
董屏胃裡急速翻攪,忽然「嘔」的一聲,吐的他半身穢物。
「媽的!」於庭凱又踹椅背。「停車!」
司機連忙停車,煞車聲在寂靜的夜裡迴盪不去。
於庭凱踢開車門,順道抽了車後幾張面紙,將董屏抱下車,專心清理兩人身上的穢物。
司機見機不可失,忽然油門用力一踩,箭一般的急馳而去,忙不迭的逃離這個煞星,連車資也不要了。
「媽的!再讓我看見你,砍死你!」他對著撲鼻而來的黑煙揮拳怒吼。
幸好離小套房不遠了。他無奈的背起董屏,一步一步的走回去。
趴在他背後的董屏只覺得頭暈目眩,對著他的後頸又大吐特吐,溫熱的穢物治著頸項而下,弄得他一身臭氣難當。
於庭凱心裡簡直要干死了,卻仍然無言的一步步背著她,朝小套房走去。
* * *
終於到家了,於庭凱將她放平在床上,顧不得自己一身骯髒,先拿條濕毛巾擦拭她哭花的臉,也除去她又髒又皺的露肩小禮服。
對於映入眼簾雪白無瑕的胴體,他已無心欣賞。先燒一壺茶,再快速的到浴室沖洗,換下一身髒臭難耐的衣服,才神清氣爽的走出來。
床上的董屏淚痕未乾,半睡半醒的斷斷續續抽泣著。
於庭凱坐在床旁,點一根煙,在繚繞的煙霧裡陷入沉思。
好半晌,茶壺的氣笛聲驚醒他,這才手忙腳亂的沖泡一杯濃茶,半扶半抱的將董屏靠在自己臂彎,將熱呼呼的茶水吹的稍涼,緩緩湊近她唇邊。
「喝點熱茶解解酒。」他耐心的哄著。
董屏囈語著:「走開!壞人……」手一揮,揮掉熱茶,濺的他一身都是。
熱水潑在於庭凱穿著短衣短褲的身上,燙得他低聲咒罵。手忙腳亂的清理一身的茶葉水漬,大腿和手臂上已經浮現一片燙腫的紅跡。
換做平時,他大概不分青紅皂白先打醒她再說。但也不知為什麼,他只是亂七八糟罵個幾句,自認倒霉的清理一片狼藉。
末了,他只是將董屏安置在床上,替她蓋上薄被,垂頭喪氣的走進浴室,默默的低頭清洗堆在角落的衣褲。
嘩啦啦的水聲衝擊著堆滿穢物和泡沫的衣服,也衝擊著他找不到良心、空蕩蕩的胸膛。
第七章
上班才一個星期,離領薪還有一段時間,然而靠著小費收入,董屏身上已經攢了一萬多元,加上之前帶來的三萬元,雖然不多,她還是全數寄回鄉下老家。
昨晚和阿母通電話,妹妹董海妹的暑期活動費用已經開始繳交了,阿母正愁著沒錢,幸好她及時趕上。阿母問她在台北做什麼工作,她將早編好的謊言告訴她,說是在一間公司當秘書,老闆人很好,而且還供食宿。阿母既欣慰又放心,殷殷交代著要她好好照顧身體之類的。
直到掛上電話,她才一個人躲著偷偷哭了好久。
即使已經有收入來源,兩人仍舊住在這間小套房。董屏為了省錢,沒有提起另行租屋的打算,於是兩人就得過且過。於庭凱遵守諾言的沒再碰過她,拿著一個睡袋在地板上打地鋪。
他並不是那種美色當前還能無動於衷的柳下惠,只是每回董屏下班回來總是喝的酩酊大醉,讓他不忍卒睹。
不知道基於什麼心態,他總是送她回來後就將她安置在床上,一個人又蜇了出去。有時在其他女人處過夜,有時找之前的兄弟賭個幾把,或者花天酒地一番。不管去哪裡都好,他就是不願見到她喝的醉醺醺的模樣,連睡眠中都抑不住的啜泣。
其實他應該高興她這麼快便能進入狀況的。從那天之後,清醒的她從沒再哭過一次。或許總是壓抑著,因此喝醉時的眼淚才這麼教人心碎。
兩人很少交談,於庭凱開著媽媽桑借他的二手車接送她上下班,那是僅有的交集。即使如此,二十分鐘的車程裡,兩人仍舊各懷心事,沉默相對。
董屏的眼光很少停在他身上,他卻已經習慣在上班時,緊緊盯著螢幕中她那柔弱的身影。
整個酒店裡都傳聞著於庭凱為了董屏和客人大打出手的事,經過公關和熟客的口耳相傳,幾乎沒有人敢再對她毛手毛腳。這大概也算是酒店裡的一種奇跡吧,但也大大減少了董屏被點抬的機會,自然收入不能和一般公關相比。
此時,於庭凱坐在辦公室裡,長長的腿跨在茶几上,一手點著煙,一手拿著啤酒,陰鷙的眼神緊緊盯著螢幕裡的董屏。
酒店裡的保鏢都不愛和他攀談,因為他總是陰陽怪氣的。只有阿虎偶爾會和他聊個幾句,但他總是愛理不理的模樣。
螢幕裡,董屏正和客人相擁在舞池裡跳著布魯斯。雖然透過黑白的螢幕,她的表情和動作已看不真切,但他就是明顯的感覺出她的僵硬和抗拒。
憑著好眼力,他看見那名客人正試探著將扶在她腰上的手滑落到翹挺的臀部。董屏面對著監視器的表情顯得緊張和厭惡,卻還是咬著牙承受客人的非禮。
他知道她想多賺一點小費,因為一個星期下來,她坐冷板凳的機會已經太多了。別人一個星期可以拿個幾萬、甚至幾十萬的小費,她卻是辛辛苦苦才從客人零星的賞賜裡存下一萬多元。
雖然來消費的酒客總是震懾她的美貌,但和性命相比,卻還是按捺著沒有「臨幸」她。來朝代酒店的客人以生意人居多,自然沒有人會挑戰於庭凱的憤怒。
於庭凱捏緊手中的啤酒罐,用力砸向垃圾桶。
阿虎拍拍他,笑著說:「來來,這裡缺一卡,我們來玩『大老二』,電視牆沒什麼好看的,有事自然有人會進來叫我們。」
於庭凱用力揮掉放在他肩上的手。
「別煩我!」
「你到底是怎麼了?」阿虎也沒有生氣,一屁股坐在他旁邊。「那個董屏到底是你什麼人?我看你挺在意她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