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原本嘻嘻哈哈看戲的同桌友人也大聲開罵:「搞什麼!我們來這裡是尋開心的,叫一個不會喝酒的公關掃興嗎?!」
另一個酒客瞪著倩倩。
「李董是我們公司大客戶,你想搞砸我們生意是不是?你賠的起嗎?」
倩倩陪著笑臉,拿起桌上毛巾擦拭著「李董」衣褲。
「對不起、對不起!」瞪了董屏一眼。「還不向李董道歉?」
「我……」董屏驚懼不已,淚珠在眼裡打轉。「對……對不起……」
「李董」揮掉倩倩的手,拿起桌上剛開瓶的威士忌遞到董屏面前,惡意地說:「你要是喝掉這瓶酒,我就算了,要不然就叫你們經理出來!」
一旁的友人跟著鼓噪。「喝,喝!」
董屏害怕的退後兩步,瞪著整瓶幾乎有九分滿的威士忌,淚珠直往下掉。
她不懂自己為什麼要在這裡受人糟蹋,更恨自己明知要被糟蹋,還是硬往這個圈子跳。喝掉整瓶威士忌,豈不是要了她的命嗎?
「李董」見她遲疑的不敢接過,冷哼的將酒瓶湊到她嘴邊,就要硬灌。
董屏哭嚷著掙扎,卻逃不開扳住她後頸的手。
於庭凱在這時奔了出來,一手揮掉「李董」手中的酒瓶,二話不說擊向他肥凸的肚皮。
倩倩大驚,攔在他面前。
「你這是幹什麼?!」
同桌的友人個個臉色大變,有的扶起倒在地上哀嚎的「李董」,有的指著於庭凱破口大罵:「你怎麼隨便打人?叫你們經理出來!」
整個舞池的人都停下來,對著他們指指點點。
「干!不爽是不是?」於庭凱拿起酒瓶一敲,手中剩下半截尖利的瓶口。「誰叫你們隨便欺負人?有錢了不起是不是?有誰像你們這樣灌小姐酒?」揮舞著手中尖利的瓶口,怒道:「不爽來呀!」
倩倩驚慌不已,拉住於庭凱。
「你這是幹什麼!是董屏錯在先……」
董屏也哭著拉住他。
「不要這樣,是……是我不對……」
紅伶急急忙忙從裡面奔出來。
「發生什麼事?」
怒氣橫生的於庭凱根本聽不住勸,用力撥開圍在地上「李董」身邊的人,尖銳的酒瓶就要向下戳。
董屏奔上前攔腰抱住他,哭道:「不要……」
「李董」簡直要嚇掉半條命,兩手擋在眼前,哀嚷:「救命啊——」
「住手!」紅伶大喊,一旁追出來的保鏢也架住於庭凱。
「李董」一干人連滾帶爬的奔了出去,嘴裡直嚷:「一群瘋子!以後再也不來了……」
* * *
「阿凱,你到底是在搞什麼?」紅伶氣呼呼的掏出煙,一旁年輕的保鏢掏出打火機為她點火。「你不是第一天在酒店混了,為什麼犯這種錯?董屏也是你介紹來的,你明知在這種地方免不了要應付客人,居然還為小姐和客人打架?我這酒店到底還要不要開啊?」
「紅伶姐,是我不對……」董屏哭的梨花帶雨,嗚噎道:「我不該拒絕客人的酒,惹的客人……不高興……」
紅伶沒好氣的瞪她一眼。
「你的確有不對,但念在你第一天上班,我也不怪你。」她瞪著於庭凱,冷冷道:「但你可不是這行的生手,你倒是為你的行為解釋看看。」
於庭凱倔強的別過頭去,抿著嘴不說話。
其實他心裡也為自己的衝動後悔,但一時拉不下臉來,兀自生著悶氣。也說不上來是為什麼生氣,或許是恨自己的衝動。以往看著被他「推下海」的小姐和客人應酬賣笑,也從來沒有半點內疚抑或不捨,甚至還沾沾自喜自己「救人無數」。今天到底是什麼讓他失去理智?為什麼一開始上班就不對勁了?
「你如果對人家小妞有意思,就不要讓她踏入這煙花界,這樣你難受,她也不好過。」紅伶冷冷道。
董屏和於庭凱雙雙一震。
「你胡說什麼?」於庭凱首先暴喝出聲。
董屏呆了呆,為他毫不考慮的否認感到難過。
「紅伶姐,沒這回事,阿凱他……只是因為我是他介紹來的,所以他才會認為有責任保護我……」
紅伶為她的天真感到好笑。
「你別傻了,幹我們這行的哪個不知道他於庭凱薄情寡義,根本不拿女人當一回事。大姐那裡有多少應召女郎都是他『推下海』的,像他這種專門賺女人皮肉錢的,會對哪個女人『有責任』?你問問他,到現在是不是那些應召女郎接客他都還有得抽!」氣頭上的她也顧不得這些話有多傷人,把於庭凱的底全抖了出來。
董屏一震,難以置信的望著他。
「你……是真的嗎?」
於庭凱抿著唇,不發一語點起一根煙,從 的白霧裡,陰鬱的窺視著她的反應。
董屏只覺得青天霹靂,腦子裡轟然作響。她顫抖的問:「所以……你帶我來,也是為了……為了……」
「你不是想賺錢嗎?」於庭凱冷冷道:「我是在幫你,不要一副受騙的樣子,到現在你可還沒少掉一塊肉。」
董屏握緊雙拳,咬著唇瞪著他。
「你一開始就沒安好心?」
「我的心腸從來沒有這麼好過!」於庭凱冷笑。「要不你告訴我,不來酒店上班,你打算靠什麼賺錢?你可不要狗咬呂洞賓。」
望著他譏誚無賴的臉,董屏只覺得整顆心都冷透了。原來自己一心信賴的支柱,竟然是如此歹毒薄倖的男人。女人在他眼裡不過是賺錢的工具——
雖然萬般不願的踏入酒店謀生,但她心裡多少也是感激他的。原以為他真心幫助自己,沒想到原來不過是以利益為出發點。
世界彷彿在眼前破滅了,這一刻她才發覺人性多麼醜惡。
恨只恨自己家境貧困,明知他不安好心,但內心深處仍然不得不感謝他。離開這裡,茫茫人海,何處才是她立足的地方?有哪份工作供的起家裡沉重的負擔?
她很想對他破口大罵,罵他辜負她的信任,然而整顆心卻在矛盾裡糾纏。
淚水盈在眉睫,董屏淒楚幽怨的望著他。
接到她的眼光,於庭凱沉默的別過頭去。
見到場面有幾分尷尬凝重,紅伶為自己脫口而出的話感到一絲後悔。她輕輕一歎。
「好吧,我看你也不適合這份工作,反正現在你也沒損失什麼,既然都明白了,我看你還是回鄉下去吧。」
董屏垂著頭,沉默不語。
於庭凱雙手插在褲袋裡,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吊兒唧當的望著她。
紅冷拍拍他的肩,淡淡道:「這次你做得太過分了,她是個單純的女孩,再怎麼不得已也不必踏入這個煙花界。不像你之前那些女人,她們骨子裡多少也是嚮往奢華糜爛的生活,你怎麼利用她們,沒人會說你半點不對;待我們這行,或多或少也要有點良心,這也算是為自己積一點陰德。」
於庭凱冷笑。
「我是在為自己積陰德呀,你問問她,如果不做這份工作,她還能幹嘛?遲早也是把自己賣了。」
紅伶的一番話激起他的叛逆性,硬是不肯承認錯誤。他就是要把她留在身邊,看著她沉淪。污染一個純潔的女孩是一件多麼有趣的事,他就是要看她萬劫不復。誰叫她那受騙的眼神,硬生生刺痛他的心。
紅伶皺眉,對他的嘴硬無可奈何。每個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他的保護欲,何苦說出如此傷人又傷己的話?她就不信眼見著她一步步踏入他設下的陷阱,他更能無動於衷。
「我們出來混的,好歹也要有幾分江湖義氣,完全泯滅良心會天理不容的。」紅伶輕歎道:「雖然我也希望手底下能有董屏這樣外型出色的公關,但也不能、逼良為娼。,你說是不是?我的事業可是要做的長長久久的,任何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人我都不願意用的。」
想當初她也是一個清純的少女,為了償還父親的賭債,一頭栽進煙花界。這一路走來,內心的悲苦到現在午夜夢迴時還是常常哭著驚醒。自己是幸運的,遇到「大哥」救她逃脫賣皮肉的日子,但已經受創的心卻是怎麼也撫不平。如今有能力營生,雖然仍舊脫離不了「賣笑」,但她卻不希望酒店裡的公關一如過去的她,連靈魂都賣掉了。
單純的董屏,就彷彿當初剛踏入社會懵懂無知的她。自己也是鄉下到台北來謀生的,就好像她,總是帶著受驚、疑惑的眼神望著週遭每個人。而她,反正也爛了,實在不願見到他人重蹈覆轍。
「大哥」常常告訴她,出來混,也要替自己留一點後路,壞事做絕是會遭天譴妁。表面上看來,「大哥」走私煙毒、槍械、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但誰猜的到他每個月私下都會匯款到孤兒院、老人院?這要是傳出去可能會成為黑社會裡的笑柄,但她卻深深知道「大哥」心裡的恐懼。年紀愈大,愈害怕年輕時一意孤行的為非作歹,會報應在後代子孫的身上。「大哥」有三個兒子,兩個也是混黑社會的兒子死在黑幫火並裡,另一個有成就的,博士畢業後一次出遊,死在警匪槍戰的流彈裡,以致於現在五十幾歲了,還沒能有後。之所以還沒有脫離這個圈子,實在是有許多不得已。因此他常常私下告誡他生平唯一的紅粉知己,也就是她:就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也要找機會替自己積點陰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