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庭凱又從桌上拿起一罐啤酒,逕自喝了起來。
空氣中有短暫的靜默。
良久,董田妹咬咬唇,淚花在眼眶裡打轉。
「好,我做……」
聽到這幾個字,於庭凱心中竟覺得百味雜陳。他望向她,驀地迎上一雙寫著幽怨和憤恨的眼眸。
事情彷彿在紅伶的預料中,她並沒有太大的意外。
「不用」副委屈勉強的模樣,等你賺到錢,你會感謝我的。」
董田妹兀自低著頭,靜默不語。
「好吧,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現在換我來考你了。」紅伶拍拍手掌說。
「什麼?」董田妹茫然不解。
「你會划拳吧?台灣拳、數字拳都可以。」
「啊?」董田妹聽的一頭霧水。
紅伶皺眉。
「要不現在流行一些烏龜翹、黑白猜的,你應該會吧?」
「什……麼?」董田妹張口結舌。「要翹什麼?猜什麼?」
紅伶眉頭皺的更深了。
「你總該會劃些什麼拳吧?」
「我……」董田妹靈光一閃。「我會剪刀、石頭、布。」
紅伶一手撫額,大歎無奈。
「算了算了。那你會跳舞吧?什麼布魯斯、華爾滋、吉魯巴之類的。」
「……不會。」
紅伶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瞪了於庭凱一眼。
「你到底是找了什麼樣的『白紙』給我?」
於庭凱唇邊也隱約有抹笑意。
「算了,這些我再慢慢教你。」紅伶沒好氣地說:「先想想你要取什麼『藝名』吧。」
「啊?」董田妹又是一臉茫然。
「我是說,你總該有個名字讓客人比較好記也好叫的吧?」
「喔……」董田妹想了想。「我阿母都叫我阿妹。」
紅伶噗哧一笑。
「阿妹是滿好叫的啦,只不過有點『聳』。雖然現在當紅的『本土天後』也是叫阿妹,但我建議你還是另外取個名字。」
「我……我不知道。」轉頭求助的看著於庭凱。
於庭凱清清喉嚨。
「嗯……既然你是從屏東來的,我看以後就叫你『董屏』吧。」
紅伶不置可否。
「董屏挺好聽的。」
董田妹低頭喃喃念著:「董屏……」突然一滴淚掉落在裙上。
第六章
今天是董屏第一天上班,而因為朝代酒店目前正缺圍事人手,於是於庭凱也客串保鏢一職。
董屏穿上生平第一件露肩小禮服,緊張得不停調整過低的衣領。
紅伶見她在更衣間裡躊躇不前,為自己太過暴露的穿著大傷腦筋,於是只好翻出一件披肩遞給她。
「僅此一次。」
董屏如獲大赦的點點頭,隨著資深公關離去。
辦公室裡,於庭凱喝著啤酒,目光緊緊盯著閉錄電視裡董屏的身影。
朝代酒店裡除了廁所,幾乎各個角落裡都裝有監視器。一方面可防止客人做出迫害公關的舉動,一方面也可以對警察的臨檢有先一步的防範。
其實朝代酒店應算的上高格調的場所,有別於一般跳鋼管艷舞的酒店。店裡也確實不從事非法交易,至於私下的行為卻不在遊戲規則裡。
辦公室裡有不少和他一樣身份的保鏢,一律是紅伶豢養的「食客」。這些保鏢都在二十歲上下,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個個看來一臉橫眉豎目。有的三、四人聚在一起玩「大老二」、「十三支」;有的邊嚼檳榔邊抽煙,檳榔汁吐的垃圾桶周圍一地狼藉;也有翹起二郎腿看色情書刊的……
一個年輕人擠到他身邊,拿起桌上的啤酒仰頭灌了一口。
於庭凱懶懶的睨了他一眼,隨後眼光又調回螢幕。
年輕人擦拭嘴邊的酒漬,笑道:「我叫阿虎,你咧?」
「阿凱。」
阿虎一手搭在他肩上,嘻皮笑臉道:「阿凱,聽說你把你馬子帶到這裡上班,教教我你怎麼做到的,我那馬子死都不肯來。」
於庭凱煩躁的撥開他的手。
「誰說那是我馬子?」
阿虎摸摸鼻子,涎著臉笑道:「不是嗎?不是我可要『把』了。」
於庭凱冷冷看他一眼。
「你不是有馬子了?」
「哎喲,拜託,」阿虎大驚小怪的叫著。「這裡哪個兄弟不和裡面的公關有一腿,反正誰也不當真。人家說『朋友妻不可戲』,我以為那是你女人才問你一聲的,要不然有多少兄弟等著把她啊。」
於庭凱憤怒的一拍桌子,所有保鏢齊齊轉頭看他。
「誰敢動董屏就是和我阿凱過不去,」
「喂,少年仔,你這是在『嗆聲』是不是?」一名保鏢丟下手中的牌霍地站起。「『恁爸』就偏偏要動,你是想怎樣?」「好了好了,」阿虎連忙打圓場,轉頭對於庭凱小聲說:「趕快道歉,說那是你馬子,以後不會有人動她的。我們也不是沒有義氣……」
「推自己女人下海你又不是第一個,幹嘛不敢承認?」
「就是啊,如果不是你的女人,讓兄弟們玩一玩會怎樣?說不定她也很『哈』。」
於庭凱怒從中來,突然拾起桌上的煙灰缸就要開打。
其他保鏢也站好架勢準備開戰。
「別這樣、別這樣,」阿虎居中勸架,欄住兩方人馬。「在這裡惹事,傳到紅伶姐耳裡,誰都別想待了。」
幾名保鏢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吐了幾口檳榔汁。
「給『恁爸』記住!」轉身繼續玩撲克牌。
紅伶據說是某名角頭老大的女人,背後撐腰的人大有來頭。這幾名保鏢平日無所事事,吃的、花的都是紅伶的錢,自然也給足紅伶面子。
於庭凱也搞不懂自己在發什麼飆,平時最多和他們哈啦兩句,一場紛爭就化險為夷。但今天也不知哪條筋不對,才上工就和人結下樑子。
雖然自己有「義務」替董屏的清白把關,但也用不著像只刺蝟,對每個人都劍拔弩張吧?
頹然坐倒在沙發上,他開了一罐啤酒,咕嚕嚕直灌。
不知是誰指著螢幕道:「那裡出了什麼事?」
於庭凱眼角一瞥,發現幾名酒客正和董屏拉拉扯扯。
他「砰」的一聲放下手中的啤酒,也不管濺出的酒液噴的滿身都是,怒氣沖沖的奔出辦公室。
* * *
朝代酒店的大廳是巨大的舞池,輕鋼架的天花板掛滿各式霓虹燈、走馬燈,渲染出一片熱鬧糜爛的虹彩。兩旁一間間圓弧式設計的包廂,裡面是KTV。
董屏由於新來乍到,沒有相熟的客人點抬,於是紅伶要她跟著一名公關學習,也隨著這名公關四處轉抬,認識客人。
此時幾人正坐在舞池旁的桌位上,一名客人拿著酒杯居心不良的直灌董屏。
「我……我不會喝酒……」董屏扯緊胸前的披肩,抗拒地說。
這裡的一切都讓她恐懼。昏暗的燈光、嘈雜的音樂、喧囂的嬉鬧、嗆鼻的煙酒味、濃粗艷抹的公關、色慾薰心的酒客……幾番想轉身而逃,但眼前掠過家鄉視茫的母親和稚齡的弟弟,終於還是提不起勇氣。
「不會喝酒當什麼『小姐』?」客人喝的有點大舌頭了,拉住董屏的手嘻嘻笑道:「喝了它、喝了它,大哥我賞你小費……」從口袋裡掏出一疊鈔票,「啪」一聲丟在桌上。
那疊千元鈔雖然吸引人,但眼前這杯滿滿的威士忌卻讓她視為畏途。生平沒有沾過半滴酒,這一杯下去肯定會要了她半條命。
「我……我真的不會喝……」董屏想要掙脫被扯住的手,反而被客人擁的更緊。
「什麼不會喝?來……我餵你……」客人抱住她,酒杯往她的嘴湊近。
「不要……」董屏拚命扭頭,想要躲開逼進的酒杯。
「哎喲,李董,」一旁的公關倩倩出面打圓場。「人家董屏第一天上班,你不要嚇壞她嘛。來,我剛好口渴了,我幫她喝……」
「誰要你多事?」這個被稱做「李董」的客人橫眉豎目瞪著她。「我要她喝,她就得喝,你是什麼東西?」
對於這種無理取鬧的客人她也見多了,倩倩不以為意的笑了笑,一屁股往他大腿坐去,順便格開了他往董屏胸口探去的手。
「你幹嘛老是欺負人家新來的?要是她明天不敢來,我找你算帳喔。」嘴裡假意怒暝,圓潤的胸膛卻直往他臉上蹭去。
「願死了!」「李董」對送上門的豆腐毫不領情,一把推開她,約莫有七、八分醉的性子顯得特別執拗。「我就是要她喝,她不喝就是不給我面子!」
「我不要……」董屏怕極了,對這個滿身酒臭的男人避之準恐不及,全身拚命向後縮,美麗的大眼睛裡也泛起恐懼的淚光。
倩倩見對方已經有幾分酒意,為了避免生事,於是對董屏眨眨眼,示意她多少捧個場。另一方面按捺客人,道:「喝一點就好了啦,那麼一大杯,別說人家不敢喝,就是我這個『酒國女英雄』也會醉的。」
「李董」嘻皮笑臉的捏著董屏臉頰。
「怕什麼,醉了……我送你回去……」
嚇壞的董屏尖叫一聲,想也不想的用力撥開臉上的手,連帶的打翻斟滿的酒杯。
灑出的酒液濺了「李董」一身,他霍地站起來,怒罵:「媽的,你給臉不要臉!叫你們經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