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聯姻拉近兩國關係。」閻翟光將兩手朝袖裡一收,款款拱手上呈良諫。
「聯姻?」建羽有些狐疑,「堯光那傢伙不就只生了一位太子嗎?」雖說他有五個兒子,但他可決不讓他的兒子前去南國當什麼人質。
閻翟光緩慢地拉長了音調,「聖上……不妨用素節公主和親。」
他想也不想,「素節已有駙馬。」
「聖上可下旨仳離不是嗎?」冷不防追問的閻翟光,話一出口,建羽身軀立即明顯一怔。
「仳離?」他從未想過在這兩圄之爭上,將掌上的惟一明珠作為棋子。
「兩國因聯姻交好,互不侵犯。」閻翟光不慌不忙地加上用以此計的原由,「如此一來可令南國皇帝掉以輕心不加設防,二來,假以時日,聖上若欲出師南國,也好有個名目。」
「什麼名目?」猶有些懵懂未明的建羽,疑惑地糾鎖著兩眉。
Ξ翟光字字輕吐,「國仇,家恨。」
國仇家恨?
見他不明白,閻翟光逐上前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兩勉勵 ,不一會,就見建羽詫愕地瞪望向他。
「愛卿的意思是……」雖是明白了,但他還是想確定方纔所聽見的一切。
「聖上。」慢條斯理答來的閻翟光,眼中不帶一絲溫度,「骨肉可以再生,但江山,卻只有一座。」
面色倏然變的建羽,偏首看了那只以南國太子名義賀壽的麒麟一眼,一想到堯光沉浸在酒色溫柔鄉,荒廢朝政、對江南百姓置之不顧,白白浪費了那片大好河山不加珍惜,那些在父女親情上頭的顧慮,隨即被他拋在腦後,一雙眼神逐漸變冷的他,默然站起身來。
站在八趾麒麟陶像前端詳許久後,他的唇邊噙著一抹冷笑。
「的確,這片天下,是不需有兩個皇帝。」若是一味地徇顧私情,他怎麼放眼江山?他的人生,可只有這麼一回。
噹啷一聲,下一刻,原在架上的七彩麒麟,遭建羽不留情地一手推落,在光潔的地面上摔個粉碎不全。
「就照愛卿的意思辦。」
「臣,遵旨。」正等著這句話的閽翟光,垂首欣然接受。
第三章
趕回洛陽監工的玄玉,返回洛陽已有月餘,在得到建羽皇帝的旨意後,手邊所有待辦之事,立即上了軌道,一如他們所計劃的,開始順暢進行。這段時日來,最是讓他感到欣慰的有兩人,一是全心投入運河工程的康定宴,另一個,則是在永嘉積極練兵的余丹波。可在這段於平順的日子裡,一股始終潛伏在他心中的不安,正在暗地坐醞釀著。
「玄玉!」未經府內下人通報,即像陣狂風似的刮進書齋裡的顧長空,進門後當頭就朝他一喊。
「你怎從永嘉回來了?」事前沒聽余丹波說會放人回來的玄玉,納悶地瞪看著這個自從去了永嘉,就好一陣子沒見過的顧長空。
「我剛收到消息……」還未順過氣來的顧長空,隨意靠過案上的茶水急忙仰首灌下。
「什麼消息?」
看著他那不知情的模樣,顧長空不禁猶豫了一會,但在思考過後,終究還是狠下心告知,「聖上下旨素節公主與駙馬仳離了。」
「你說什麼?」倏然大驚的玄玉,當下拍案站起,探出一手就把他給扯過來。
〞聖上打算……打算將素節公主改嫁予南國太子……」眼見他反應不太對頭,邊說邊把他手挪開的顧長空,不安地往後退了一步。
「和親?」玄玉不可置信地在嘴邊喃喃念道,抬起一手直撫著額際。
他點點頭,「現下長安那邊,正緊鑼密鼓的在籌備和親之事。」
為何要和親?
本就有一統天下野心的父皇,會想與南國皇帝交好,並籍和親以保兩國太平?
不可能。
若不為太平,那麼父皇此舉目的為何?
「回長安……」恍然大悟的玄玉,幾乎掩飾不住話裡的顫抖,「馬上回長安!」
顧長空一頭露水,「回長安做什麼?」
「阻止這樁婚事!」再不回長安懇請父皇撤回和親一事,那一切就太遲了。
說著說著就快步走向門前的玄玉,在未走至門前時,即被突然出現的袁天印給攔在門口。
他沒好氣地看著攔路人,「師傅,讓開。」
「我全聽見了。」神情肅穆的袁天印,動也不動地瞧看他著急的模樣。
「那就別攔著我。」急急想繞過他的玄玉,一刻也不願等,轉眼間又朝門前走去。
袁天印只是在他身後淡道:「王爺,你救不了素節公主的。」
在他的話一出口後,深深倒吸口涼氣的玄玉,不願承認地停下了步伐轉身直向他搖首,當玄玉又想轉過身出去時,袁天印忍不住放聲在他身後大喝,要被親情蒙蔽了雙眼的他清醒些。
「王爺!」
頭一回聽不進袁天印諫言的玄玉,緊握著拳心,用力得指尖都泛白了。
「難道……」他難忍地啞著聲,「難道你要我眼睜睜地看皇姐去南國送死?」
〞你們在說什麼?」原本還不明究理的顧長空,在聽了後,駭然失色地瞪大了一雙眼。
不能任他自毀前程的袁天印,雖是不忍,也還是要他認靖現實,「聖上既已下旨,這事就絕無轉圜餘地,袁某勸王爺還是死了這條心。」
玄玉動作極其緩慢地回過身來,面帶悲淒地看著要他撇手不管的袁天印。
「最起碼……」凝視著他不甘的面容,袁天印只能無情地別過臉,「素節公主還有兩三年可活。」若是聖上在素節公主一嫁過去之後,即派人暗殺好討個戰端,那麼南國不免將起疑心,依地推斷,若是宣王鳳翔能在這些年內整合好太原,那麼聖上的下一步,即是進攻南國。
兩三年……
心痛不已的玄玉聽了,兩眸空洞地瞠大。
「怎麼會……」有些受不住這消息的顧長空,腳下的步子往後倒退了兩步。
「王爺,你若還認我這個師傅,那就依我的話別回京。」逼迫玄玉殘忍的袁天印,進一步地要他斷了那個念頭。
喉際間哽咽得難以成言的玄玉,雖是明白袁天印此舉是在為他設想,但那個將被犧牲的,不是別人,是他嫡親的皇姐,是自小就呵護、疼寵著他的親姐姐,一想到在素節的身旁,還有個同樣視他為親弟的樂浪,他就不知該怎麼教自個兒忍住腳步不回一趟。
在心房被揪疼的那一剎那,玄玉深吸了口氣命自己冷靜下來,試著退一步回想著此事的前因後果,但無論他如何作想,就算是他知道父皇為何會選擇這手段也好,知道惟有如此一來,父皇才有機會一統江山也罷,現下的他,只想問父皇一句……
為什麼是素節?
為什麼……父皇非以殺她來達成目的不可?
「出去。」低垂著頭的玄玉,隱忍至極點,自中迸出一句。
「玄玉………」明白他與素節感情有多深的顧長空,忍不住想勸他一勸。他猛然一吼,「都出去!」
「走吧,讓他靜一靜。」知道他不願把傷口暴露給人看的袁天印,冷硬地拉過一臉慌急的顧長空,直把他紿攙出門外。
「王爺!」他倆才步出書齋,府裡的管家即與他們錯身而過,直在書齋門前大喚。
袁天印一掌攔下他,「什麼事?」
「府外來了個人,他要見王爺……」被下得正狂烈的秋雨淋得一頭一臉的管家,邊擦著臉上的雨水邊喘氣。
「誰?一直覺得不對勁的袁天印,馬上又追著問。
「駙馬。」
裡頭的玄玉聽了,立即打開書齋大門,頭也不回地衝向外頭,來不及阻止他的顧長空,才想追上去,卻遭袁天印按住肩頭。
「袁師傅?」
衰天印歎了口氣,「別追。」
一鼓作氣衝到府門外的玄玉,來到府門處時猛然頓住了腳步,在府燈昏黃的燈影下,他幾乎認不出那個滿面風霜、落魄狼狽的男人,就是月前那個在駙馬府裡興沖沖想見他的樂浪。僅只一個月,那個開朗樂觀的樂浪,已在人間永遠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個縱使萬般不願,卻也還是被迫與愛妻分離的心碎男子。
目光毫無距離的樂浪,面無表情地孤站在滂沱大雨中,手中,緊握著一卷聖旨。
在他腦侮裡不斷回想著的,是那日聖上不顧他們鶼鰈情深、不理會他苦苦乞求、素節哭著遭宮人自府中強押回宮時的種種片段殘景,以及,那張撤了他駙馬,並同時高昇他為河南府車騎將軍的聖詔。
綿密的雨聲掩蓋了所有音息,滴淌拍打在他們心上的回音,擲地有聲。
不知經過了許久,站在階上的玄玉,終於鼓起勇氣一步步地拾級下階,在走至樂浪的面前時,他張開嘴,許許多多想對樂浪說的話,在這當頭,卻是一句也說不出口。「最是無情帝王家……」感覺自己早已死過一回的樂浪,心冷地看進他的眼底,「是嗎?」
像是會刺傷他般,玄玉用力地閉上眼,將他淒愴的目光隔絕在眼簾外,當淒冷的秋風拂過他的面龐時,在他記憶裡那些屬於往日的摺頁,一頁頁地在他心中快速翻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