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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鐵勒(綠痕)

  冉西亭按著他的臂膀,「玄玉……」

  「看樣子,得暫時委屈二叔了,不過二叔放心,這景況不會太久的。」扶他在地上坐下後,滿面歉意的玄玉拍拍他的肩輕聲安慰。

  「不會太久?」一肚子怒氣無處可洩的顧長空跟在他的後頭直數落,「你是沒瞧見他們對待咱們的方式嗎?難道你還嫌他們不夠猖狂?」

  沒把他的話聽進耳的玄玉,自顧自地迎來站在外頭的袁天印後,也找了個乾淨的地方給他。

  「也得請師傅屈就一下了。」

  「王爺不需為我擔心。」過慣市井生活,隨處皆可安的袁天印,笑笑地抬起一掌。

  玄玉轉眼看了仍在廳裡蹦蹦跳跳的顧長空一會後,回過頭來端謹地向袁天印請示。

  「眼下的情況,不知師傅有何高見?」

  「只有一字。」袁天印只是朝他亮出一指。

  霎時廳內所有的人全都聚到袁天印的身邊,紛紛拉長了耳,就盼能聽到什麼能救他們於此窘況的金玉良言。

  「忍。」他愉快輕吐。

  「忍?」顧長空當下又哇啦啦地扯大了嗓門,「這口鳥氣教咱們怎麼嚥得下去?」

  「忍。」笑咪咪的袁天印有耐性地再次重覆。

  「長空。」有些不耐的玄玉,冷眼往旁一瞟,「你若是閒著,就在府裡繞個幾圈,看看府裡需要些什麼東西,列張清單好讓親衛們去買。」

  「但──」氣得額上青筋直浮的顧長空還想說些什麼。

  「走吧。」看不過去的冉西亭乾脆拉著他走。

  「我到院裡走走。」他們兩人一出廳門,細心的袁天印隨即也托了個藉口出去,把廳裡留給他一人靜心思考。

  「嗯。」玄玉點了點頭,心底直在想著那個忍字的字義。

  忍?

  這忍字,是該忍洛陽眾官,抑或是忍他自己?

  伸手推開窗的玄玉,望著園中遍生的雜草,在秋風的吹拂下,凋萎枯黃,滿徑殘葉。

  要對付這些洛陽官員,若他抬出身份來,的確,是可以壓住那些對他不敬、也擺明了要跟他過不去的洛陽眾官,但做得太絕,又怕那些前朝遺臣們以及居住在洛陽裡頭的異姓王,將會在不滿他之餘,找個名目合力對付他,並藉此與朝廷抗衡,更甚者,或許他們還會聯合起來起兵謀反,因此,以目前形勢來判斷,高壓,絕非良策。

  既是不能高壓,那也只能懷柔。但,該怎麼懷柔才能讓洛陽眾官既不會把他給踩在腳底,又不會將他給視為除之後快的眼中釘?關於這一點,他得好好想想、得從長計議,免得一個不妥、那麼他就連在洛陽的立足之地都將不穩。

  袁天印說得沒錯,在他想出個懷柔對策之前,眼下的一切,雖是令人難嚥下梗在喉間的這口氣,但目前,也唯有忍這一字可行。

  走在庭間漫步的袁天印,透過園中的枯木草葉,兩眼定放在玄玉那張思索的臉龐上,他笑了笑,轉身朝園中另一個方向走去,但未走幾步,另一陣步伐聲在他身後響起。

  他回首一看,向來總是跟在他身後的堂旭,正伸出手朝他遞來一張字條,在堂旭的另一手裡,正捉著一隻信鴿。

  攤開小字條的袁天印,在閱完上頭所寫的後,忽地覺得,這座洛陽城,在玄玉抵達後,日後,恐將變得更加熱鬧。

  ΩΩΩΩΩ

  由洛陽舊宮城大業殿改建為總管大堂的大堂內,在這日,河南府內各職員,在河南郡令令下,齊聚大堂之上參見新任洛陽總管齊王玄玉。

  安安靜靜的殿堂內,無人出聲,坐在大堂案內的玄玉,在聽完治下各官員的簡報後,冷肅著一張臉,兩指不斷翻閱著案上呈來的公摺,其它前來的官員們,則是靜立在堂兩側,個個神態清閒從容,與玄玉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翻摺的兩指突地一頓,埋首閱摺的玄玉緩緩抬起頭來,一手閤上摺子將它舉起。

  「這是什麼?」

  堂上所有官員,經他一問,隨即不約而同地私下交會了一下眼神,而後有默契地噤聲保持沉默。

  「為何河南府不上稅?」拎著摺子的玄玉,首先就將兩眼射向總管河南府財稅之務的戶部司大人梁申甫,「梁大人,你倒是說說。」

  有備而來的梁申甫,不慌不忙地將兩手往前一揖。

  「回王爺,不是不上稅,而是無稅可上。」

  「哦?」玄玉懶聲一應,「說清楚。」

  「河南府鬧旱,已有三年之久,百姓無稅可交,河南府自然無稅可上貢朝廷。」早就與所有官員套好招的梁申甫,答來流暢無礙。

  「鬧旱?怎麼在我到任之前無人知會我此事?」頗為驚訝的玄玉,又將兩眼一轉,目光直落在程兆翼身上,「程大人,你身為河南郡令,你又怎麼不向朝廷上摺稟奏這事?」

  就連揖手作恭都懶得做的程兆翼,邊剔著手指指縫間的污垢,邊漫不經心地應著。

  「下官的摺子是上奏朝廷了,但那是在三年之前,當今聖上御極不過二月有餘,時移世易,許多前朝舊事聖上尚不及處理,下官怎知朝廷那方面是如何交待王爺的?」

  「大膽!」坐在一旁的顧長空,頭一個看不過去他那目中無人的傲慢之狀,但坐在案內的玄玉只是朝他擺擺手。

  「康大人。」重新在案內坐正後,玄玉交握著十指,再把問題指向在場另一個也該負責的人,「河南府鬧旱既已有三年,你身為洛陽太守,洛陽官倉歸你治下,你可有開官倉派糧救濟百姓?」

  年過四十,儀態穩重持成的康定宴,先是慢條斯理地朝玄玉恭身一揖,而後徐徐緩緩地應道。

  「回王爺,洛陽官倉裡早已無一米一栗。」

  「你說什麼?」面色微變的玄玉,交握的指掌忍不住收緊了些。

  康定宴大方地仰首朝他一望,不介意再把話說一回,「洛陽官倉無糧。」

  就在康定宴話一出口後,堂上其它官員,唇邊紛紛揚起笑意,而有恃無恐的康定宴,則是將腰桿挺得更直。坐在堂上將他們一舉一動都看在眼底的玄玉,馬上回想起那日要入城之時,城上軍衛所說的話,半晌,思索出個端倪的玄玉,總算是明白了眼前洛陽城的狀況。

  搞了半天,前頭那兩個答話的,不過是在洛陽城中看人眼色的,雖然程兆翼身為河南府之長,但在這座洛陽城真正為首的,卻是這個手握錢糧的洛陽太守康定宴。

  他不急不徐地再問:「洛陽官倉含嘉倉,糧窖數百座,儲糧可達數百萬石,按理,這足以讓洛陽百勝飽食十年有餘,而你卻告訴我,官倉無糧?」

  康定宴仍是一派從容,「事實如此,官倉的確無糧。」

  「為何無糧?」

  他又答道:「回王爺,早在下官到任之前,含嘉倉裡的官糧本就只剩百萬石,這些年來鬧旱,臨近各州各縣都向洛陽求援討糧,洛陽含嘉倉身為國家官倉,沒理由不給,因此幾年下來,含嘉倉內早已無糧。」

  玄玉忍不住要問:「那麼現下百姓們的吃食都打哪來的?」沒道理,既是鬧旱又倉中無糧,那他這個洛陽太守又是怎麼能夠讓洛陽城不出半個饑民?

  「回王爺,那些都是由下官一手張羅的。」康定宴得意地向他使了個眼色,「下官自掏腰包買糧濟民已兩年有餘。」

  明白他眼神的玄玉,面色無改地接下他的暗槍。

  哼,沒追究他官倉無糧之罪,他倒邀起功來了?

  「即便眼下的米糧都是由你張羅的,那也只能救一時燃眉之急。」玄玉乾脆順著他的話鋒打蛇隨棍上,「官倉無糧這事,你說,你打算怎麼辦?」

  豈料康定宴卻是推得一乾二淨,「王爺,你這話問反了,你是洛陽總管,權掌整座河南府,治權遠在河南郡令之上,而下官不過只是河南郡令之下的一名太守,下官以為,應當是下官問王爺一句,王爺你打算拿全河南府百姓怎辦才是!」

  當下面色轉為鐵青的玄玉,兩眼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堂上推他入套的康定宴,而康定宴,則是好整以暇地摸拈著自己所蓄的長鬚,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隔著堂簾,站在內堂將外頭聽得一清二楚的袁天印,反應只是冷笑地揚了揚嘴角,而後走至內堂的案上振筆書了兩封短箋,將它們分別摺妥後,他又自候在一旁的堂旭手中取來兩隻信鴿,分別在鴿腳的箋筒內裝上短箋。

  推開窗欞分送兩隻信鴿一東一西振翅遠逸後,將兩手扳在身後的袁天印,又再次踱回案內,自袖中取出一本小冊,提筆在上頭以紅墨勾點了幾個人名。

  第四章

  「這分明就是耍咱們!」一手抓著清單的顧長空,氣忿難平地兩掌重重拍在桌案上。

  「查出來了?」埋首在案內的玄玉,只抬首看了一眼,又繼續看著他手中的公務。

  火大的顧長空,一把將調查來的清單攤在案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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