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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鐵勒(綠痕)

  在趕去集合前,殷泉回首再看了坑埋戰十的大坑-眼,心想在這回戰鼓停止後,那座大坑裡,或許,也會有他。

  在玄玉所率之軍一分為二之俊,因晉王亦加入戰局之故,長安城外頭形成兩處戰場,玄玉避過阻撓的女媧營,繞道由長安後頭進擊,而正面撲向長安的軒轅營,則是在距女媧營所據之地三里之遙處緩下了軍速,-壁編整陣形,一壁將部隊再分成二部,一部由余廾波所率,一部由樂浪所領。

  「就算是只有閔祿一人,你也別掉以輕心。」在軍伍即將各自展開攻擊前,與余丹波並騎的樂浪,不放心地再對並不把閔祿看在眼裡的他叮嚀。

  「這事不用你來提醒我。」余丹波有些沒好氣,「在歷經盤古營之後,女媧營如今已是元氣大傷,咱們若要讓王爺快速進京,就得盡快剷除那個礙路的閔祿。」多虧了益州大軍搶走了辛渡這號敵手,他們也正好省了一分力氣。

  「速戰速決?」為保聖上性命無虞,他們是得在最短的時間內讓玄玉救駕成功。

  他輕扯唇角,「我可不想與閔祿那傢伙拖上太久。」

  眼看戰場就在遠處的那一端,頭一回參與內戰,樂浪很不習慣敵方是國內的自己人,因此他命令自己在心中將敵我分得再清楚些,待會在上了戰場之後,可再不能將女媧營的那些人,當成是當年曾與他一塊滅南的同袍因而手下留情。

  他轉身點頭朝跟隨他的袁樞示意,受命的袁樞立即朝身後傳達指令準備與另部分開應戰。

  「樂浪。」余丹波突然叫住他,「王爺要閔祿的人頭。」

  樂浪的表情看似有些意外,但想了想後,他有些明白玄玉為何會下達這等不像玄玉作風的指示。

  余丹波大力地拱手讓賢,「這人頭,就由你去砍下吧,因為積欠人情的不是我。」

  「謝謝。」他沉默了一會,感激地頷首。

  「你走中路,我帶兩翼為你開道。」早就躍躍欲試的余丹波扯過韁繩,「走吧,咱們一塊去撂倒那個獨眼的傢伙。」

  在等待著軒轅營前來的這段時間裡,閔祿並不為軒轅營的大軍壓境而感到張惶,他一心只想著,若能單憑己力一舉除掉軒轅營兩位大將,他閔祿就將名揚天下,就將會是楊國國內第一猛將,此後再無人與他爭鋒。

  這是上天賜給他攀天的機會,同時也是讓他一報瞎眼之仇的良機。

  由般泉所領的女媧營前軍軍伍,置於大軍前部,敵軍軒轅營在縮短兩軍軍距之時,即展開了一波波的進擊?自軒轅營兩翼射來的兵箭,比雨還密,箭襲方過,猶未喘過氣來,緊跟著掩至的中路正軍已將他們前部的陣形街潰,並以摧枯拉朽之勢搗散前部,再前進與女媧營騎兵伍正面衝鋒,然而女媧營的盾伍尚來不及掩護騎兵伍,此時軒轅營置於兩翼的軍伍又再次為中路正軍開道,以漫天墜下的落箭狂襲,難捱的箭雨方停,在御箭的士兵們尚不及將擋箭的巨盾打開來時,軒轅營中路正軍的一柄柄陌刀已快掃至他們的面前。

  在軒轅營攻守並用的戰術之下,女媧營不只是前部死傷慘重,就連後頭跟上的騎兵伍也都人傷馬散,僥倖逃過一劫的殷泉,攜著殘存的部屬快速退至大軍之後,趁著騎兵伍仍在前方纏鬥,閔祿欲隨著步兵伍再補上之前,趕至閔祿的面前,想建議閔祿暫且退兵,重新收整陣武後再捲土重來。

  但他猶未開口,跟在他身旁負傷的副官,已越級大聲向閔祿呈報。

  「將軍,恕卑職斗膽進言,眼下戰況對我軍極為不利,卑職以為將軍應以退為進!」

  閔祿危險地瞇細丫眼,「你說什麼?」

  「如此與軒轅營硬拚,不過是徒增死傷,將軍不如-」

  「懦夫,」不待他把話說完,閔祿已轉動手中所握的大連陌刀,飛快地斬下那顆猶莊說話的人頭。

  瞪大眼目睹這一切的殷泉,在副官那顆人頭滾落在地時,如遭雷殛。

  閔祿猶不屑地對地上無頭的屍首低語,「本將說過,勇往直前,你們才有活路可走,這就是你怯戰該有的下場。」

  殷泉動彈不得地看著那顆同樣是目不瞑口微張的人頭,他不自覺地一手撫著頸間,自喉際發出嘶啞的喘息聲,然而同樣也是不心軟處決手下的閔祿,面上的神情依然同當年一般,毫不猶豫地兩腳重重挾向馬腹,再次揮刀殺向敵軍。

  當年那顆滾落在他腳邊的人頭……

  轟隆隆的心音直衝耳鼓,殷泉只覺自己當下一腳踩沒了,又再次掉入那個無止無境的夢魘深淵裡,那幾欲令人窒息的激亢與憤怒,像一雙骷髏手,緊緊掐住他的喉嚨,讓他又再次發不出半點聲音。

  他怎能讓這種事又再發生-次?

  在前頭已遭突破的陣中,閔祿找苦了直衝向他的樂浪,揮揚著大連陌刀的他,朝同樣也是用刀的樂浪橫掃而去,在馬上接了他一刀的樂浪隨之反擊,將凌利的刀鋒劃向閔祿。

  「還霍將軍命來!」樂浪刀勢頓時轉向,往下砍向閔祿座下的戰駒。

  「可笑,」被迫棄馬的閔祿,下一刻,亦不遑多讓地斬下對方的馬首,將樂浪也給掃下馬來。

  眼看著與樂浪一般身形魁偉的閔祿,不是樂浪能在短時間內所擺平的對象,身處在另一處指揮著戰局的余丹波,在他倆纏鬥許久卻仍難分軒輊時,為節省時問,也為處在肉搏戰中的樂浪的安危著想,默然地拉開余家弓的余丹波,在將手中的弓弦拉至最緊時,他瞇著眼看向箭尖所指之處的閔祿。

  「把你的另一隻眼也給我留下。」

  然而他手中欲脫弦的箭,卻始終都沒射出去,而樂浪本欲再衝上前的腳步,也錯愕地停留在原地。

  像是老天忽然潑了一盆冷水般,轟烈喧鬧的戰場,剎那間變得很安靜,敵我兩方,皆愕看向那令人震驚的兩人。

  一柄由身後貫穿的陌刀,自閔祿的胸腹間剌出,正欲舉刀揮向樂浪的閔祿怔站在原地,難以置信地低首看著刺進他胸腹間的陌刀,半晌,他緩緩轉首將眼定在靜站在他身後的殷泉身上,

  「你……」他咬著牙,大聲抽氣,「你竟敢……」

  殷泉一臉木然,「末將不能個贖罪。」

  「贖罪?」

  「為長沙枉北的婦孺百姓。」

  這些年來,死在閔祿陌刀下的那些婦孺,他們的臉孔夜夜都在他的腦海裡責備著他。他們總是在他的夢裡出現,瞠大了血紅的眼無聲地瞪看菩他,像是在指控他當時為何要噤聲,為何不像萬業一般對他們這些毫無反抗能力的無辜者伸予援手,他竟貪生怕死地轉過頭去不聞不問,任閔祿殘殺他們一如屠宰牛羊。

  他無法忘記,萬業那顆滾落在他腳畔的人頭至死不肯瞑目的模樣,彷彿也在責備著他,為何要為虎作倀。

  那是一種深深堆棧在心中,永遠無法求得解脫的內疚,自那日噤聲起,他就一直將罪惡馱負在肩上,任再多國家興亡、個人榮辱,再多功勳也不能消減半分,他知道,這份深深纏繞著他的罪孽,將會一直跟隨著他,直到他入土。

  或許,他本就該死在噤聲的那日,因為他從軍,不是為了販賣靈魂。

  往日之過雖已不可彌,他還是必須給那些人一個交待。

  「叛徒……」怒火中燒的閔祿,想也不想地也舉起手中的陌刀,將它朝後用力捅向殷泉,他勉力轉身一腳踹開殿泉後,也跟著不支地坐倒在地。

  遭刺中要害的殷泉,口中涎著鮮血倒臥在地,西方的落日映照在他蒼白的瞼上,將他的臉龐也給染紅,在他將雙眼閉上前,勾留在他眼中的景象,令他忽然覺得,這日的夕陽,與當年在長沙那處秋原上所見的蕭瑟夕景,十分相似。

  傷重的閔祿一手將陌刀撐插在地,猶掙扎地想站起,但試了好多回,最終他還是乏力地跌回原處,嘴裡嘔著一口又一口鮮血的他,原本心裡還想著在除去樂浪後要與余丹波大戰一場,以討回余丹波所欠他的一隻眼,可他怎麼也沒想到,他竟遭自己人所背叛。

  轉瞬間,什麼堂皇大業、名揚千里沙場,都在這不該發生的小小背叛裡化為泡影,原本已經要到手的一切,竟是這麼脆弱不堪,他好不甘。

  多年來,他以刑治軍,嚴以律己律軍,操控兵卒一如操縱人偶,總認為在嚴刑竣法之下必出勇兵,可在他的麾下卻出了個懦夫,一個敵不過自己心魔作祟的叛徒,在這叛徒滿足了自以為是的內疚之時,同時也出賣了他欲助鳳翔登基的宏願,還要他死在這種不明不白的背叛裡,不讓他以一個戰將之姿,堂堂正正地死在沙場之上。這教他怎能甘心?

  將一切看在眼底的余丹波,在身受重創的閔祿幾度狼狽地掙扎欲起,卻力不從心之時,一言不發地重新將箭上弦,選擇讓閔祿在眾人面前保留他最後的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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