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瑟忙去倒了水餵她吃下止痛劑,法柔的表情漸漸和緩下來,卻仍帶著那折磨人的間斷喘息,他極其自然地攬她入懷,睡夢中的法柔也依順地蜷起發抖的身子靠在他身邊,這令她充滿安全感,只要不去想起此刻身邊的人究竟是誰。身體漸暖和起來,她度過自遇劫機事件以來最平靜安穩的一夜——在豪瑟身畔。
他只希望當法柔次晨醒來之時,別再讓他承受那抹受傷的目光與絕望的哭喊,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害怕,這一切來自於她,如星與月一般的天涯相逢,即使只是初識,卻彷彿已得知彼此幾個世紀。
閉上眼睛,他看見故城南一早——一個曾在孩提時代短暫駐足,卻今他留下一生難以磨滅記憶的城市,拂面的輕風,無雲萬里的窮天碧落,爬覆青色苔蘚的古老牆垣,還有一個棕髮碧眼的瘦弱孩子,行在重簷飛甍的古城之下,躲避著清一色卡其制服的來往行人異樣目光。
他以為那城牆即是他難以言喻的巨大寂寞,從此成為揮之不去的灰色印象。
她以為蜷臥在豪瑟床上的自己必如驚弓之鳥,任何些微動靜都能令她即時清醒,沒想到——她竟安睡了一夜?而且是在……豪瑟的身邊?
本能地想立刻起身下床,卻突然意識到不該輕舉妄動,驚醒身旁仍睡著的豪瑟,她放輕動作,先慢慢,慢慢拿開他環著她腰際的手,然後是與這該死的床墊奮鬥,盡量不製造出震動地向床沿靠近,很好,她幾乎要成功了,她的腳尖差點兒可以碰到整齊擺在床邊的拖鞋——「你想到哪裡去?」豪瑟如兀鷹獵食般俐落地將她一把扯回去,十分技巧地將她控制在自己的身下。
「你早就醒來了?」喘息未定的她答非所問地。
「不。是你吵醒我,破壞我一天的美好早晨。」
他還抱怨呢!究竟是誰破壞誰的「美好早晨」?
法柔轉過臉不看他,她不要在這種距離與他對視。
「睡的好嗎?我親愛的人質?」他促狹問道。
她沒好氣,「你說呢?」
「我看倒是很好,你還打呼了呢!昨晚。」豪瑟就是忍不住要逗她。「是嗎?」原本想一口駁回去的法柔馬上按撩下來,她才不要又上他的當,「那你最好隨便把我踢到什麼地方去,省得吵了你。」她冷冷的口氣。
素瑟竟然笑了,一如窗外陽光。
「不錯嘛。」他帶著讚許的口吻,「有進步,至少你沒有我想像中的無趣,孺子可教。」
最後四個字他是用中文說的,聽在法柔耳裡,很難說得上是什麼感覺,既陌生又熟悉,又有種領域被侵犯的感覺,他怎麼可以懂她的語言?怎麼可以如此揣測她的思維態度?
一想到自己有被他看穿內心的可能,就令她坐立難安,惶惶終日。幸好豪瑟沒再多為難她,領著她到浴室前,適時表現了他的體貼。
「你若願意的話,先淋個浴,換套衣服,我會找個人來陪你,只要有她在你身邊,你可以自由在這宅邸裡逛逛,當然,某些地方例外。」
「什麼地方?你不告訴我j我怎麼會知道哪些地方不能去?」法柔挑著眉問道,聽他這樣說,她反而被引起了好奇心。
「不要明知故問,辛西亞。」豪瑟俯身吻了她一下。
「除非你寧願一步也不離開這屋子。」說完,他便離開了房間,留下法柔一人。
她是該感謝豪瑟的體貼,畢竟能好好洗個澡對此時的她而言是求之不得的。
熱氣蒸騰了整間浴室,陽光自浴池前的玻璃帷幕照進來,金黃色的光芒讓人瀰漫霧氣裡,十多坪的空間內四處可見的綠色植物,更為這設計前衛整潔的浴室增添許多自然綠意。
取下一直掛在頸項的護身符,法柔解開圍在身上的天藍色浴巾,步下光滑的黑色大理石階梯,她將自己亟待清洗的疲憊身心投入了熱水湧流的寬大浴池中。
早晨的舒適泡泡浴,加上和熙的朝陽,沒有人能抗拒這樣的享受,然而,心事重重的她,心思卻飄回洛杉磯的家裡,和在台灣的奶奶身邊。
爸媽和姐姐可柔現在不知急成什麼樣子了,也許以為她早就送了命也說不定,奶奶呢?法柔寧願年邁的奶奶仍不知情,如果讓奶奶再為她擔心的話,她的身體怎麼受得了呢?
還有時琳的家人,宋伯伯和宋媽媽接到獨生女的死訊,必是痛不欲生,而且,時琳還懷有身孕……賽門,知道嗎?
是她的錯!不該是時琳犧牲,她卻活了下來,若不是豪瑟執意救起了她……
豪瑟——一想到他,法柔就無法克制地心慌了,她從未與一名男子有過如此親密、矛盾卻又微妙的關係,從遇到地以來,法柔覺得自己便一直在打一場很辛苦的心理戰,時時刻刻得去揣測他難以捉摸的心意,他到底……會把她怎麼處置?她又有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嗎?瞪著鏡牆裡表情愈來愈凝重的自己,法柔只感到無力……
素瑟找來「陪伴」她的人是在這座宅邸裡工作的女侍,深棕色的皮膚,加上一口珠貝般的牙齒,笑容像南美陽光充滿活力,法柔一見就對她有了好感。
「讓莉莉陪你出去散散步,透透氣,我可不希望把我的人質給悶壞了。」豪瑟說完,穿上外套就先離開了房間。
「這裡有些外出的衣服,你先挑適合的換上。」莉莉打開了一個她帶來的衣箱,法柔十分感激她的周到,竟還先設想到她根本沒有額外衣物的不便。
「謝謝你,莉莉,你直體貼」
「謝我?」莉莉先是有些納悶,但隨即會意過來,「別謝我,是豪瑟老早吩咐我先幫你預備的,其他的呀!傍晚就會送過來了。」
「其他的?……」
法柔還來不及弄清楚莉莉話中所說的,就被她催著換了衣服到外頭去。
「對了,豪瑟還吩咐我,你還是個病人,不能出來太久,也不能讓你太累……」一面走過草坪,莉莉還一面叨叨絮絮地說著,法柔則留心著四處的建築構造,她必須先找出雷茨被拘禁的地方才行,雖然她不明白洛昂為了什麼要挾持雷茨,但願他別為難雷茨才好,她得先確認雷茨平安無事才能安心。
可惜這麼大的地方,她實在看不出個頭緒,莉莉帶著她漫步穿過曲徑通幽的後庭,眼前豁然開朗,遼闊的草原上錯落著修剪整齊的林木,遠方嘶嘶馬啼聲傳來,跟著是兩匹棕色馬兒自她面前奔馳而過。
她認識其中一個馬上的騎士,是洛昂,跟在一名金髮女人的後面,近午的陽光照耀著她一頭飛揚燦爛的金髮。與似乎一點也不害怕紫外線傷害的雪白膚色,那是一種幾乎可以灼傷眼球的狂野美艷。
「她是誰?」法柔沒來得及阻止自己就已問出口。
「那是蔓蒂小姐,戈美茲先生的侄女。」莉莉看著她的眼神可以輕易讀出其中既妒且羨的情緒,但她訕訕的語氣裡同樣顯出對這位大老闆侄女的不以為然。
法柔沒再多問,畢竟她不屬於這裡,更不應探聽這裡的一切——當然只除了要找雷茨的時候例外。
一見洛昂和蔓蒂雙雙翻身下馬,往她們這方向走來,法柔在他們發現之前,先急急拉了莉莉離開。
「豪瑟去哪了?一早就不見人影。」「陪老闆出門羅!他是紅人嘛!馬不停蹄的。」洛昂摸摸鼻子,又換上好像很認命的口氣,「也好,落得清閒,還可以在這裡陪大小姐你騎馬。」
「這麼說你也還不知道羅?……」蔓蒂撫著馬兒梳整齊順的鬃毛,一副洩氣模樣,「真是!本來還想問你的呢!」
看來她要打聽那個神秘的協議內容還得費些心思。
洛昂詭異一笑,「我是聽不僅你在說什麼,不過……我猜有件事情你一定還不知道,而且你一定會有興趣!」
「關於豪瑟的?」蔓蒂不太相信地瞪著他;洛昂這個人說的話常常是要打七分折扣的,因此她的態度自然保留許多。
「關於豪瑟的。」洛昂很有把握地答道,見蔓蒂那臉半信半疑的神氣,他決定吊吊她的胃口,馬上閉起嘴巴不往下說了。
等不及的蔓蒂推了他一把,「知道了還不快說!」
「我可不想讓豪瑟拿槍指著我腦袋,罵我多嘴……」洛昂一個出其不意地上了馬,馬肚一踢頓時疾奔而去,只剩幸災樂禍的聲音揚在風裡:「自己問他去吧!看看他背著你做了什麼好事,」
蔓蒂也連忙上馬追了過去,馬鞭聲裡夾著她尖細的高喊:「洛昂!你說清楚,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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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後悔當初沒有聽你的話;」步出經過特別安排的秘密集會地點,戈美茲一臉晦氣地對手下愛將豪瑟說:「看到那些卡利混球的嘴臉了嗎?好像他們弄到了一個衛星是多了不起的事,」平時自恃自己教養甚好,不同於其他麥德林販毒頭子粗魯無文,一副暴發戶氣派的戈美茲終於也吐出不甚文雅的字眼,可見他這次真是氣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