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麼?」她當時茫然地問。
「落紅。」大丫鬟簡單地說。
「什麼是落紅?」她仍然不明白。
大丫鬟煩了,她本來就不是愛講話的人,於是粗魯地說:「就是妳的血。」
「血?看我的血?」鳳兒震驚地看著白絹,這太恐怖了,居然要看她的血!
「哎呀,不要問那麼多了,只是一點點血啦!」大丫鬟奪過鳳兒手中的白絹,將它塞進新娘裝的袖袋裡,為她拉好蓋頭,於是她就這樣上了花轎。
後來在轎子裡暈呼呼地被抬來抬去,接下來的喜樂、爆竹、賀喜、吶喊……各種喧鬧加上譚辰翮的醉酒,讓她完全忘了白絹的事。
此刻她該怎麼做呢?那個看起來從來不會笑的凶老太太還等在外面,而城主好像也想要這塊白絹,不然他也不會在老太太朝她要白絹時,那樣的看著自己。
唉,我的血,為什麼要我的血呢?老天爺,幫幫我……
鳳兒四處看著,突然,她看到燭台上那把用來剪燈芯的大剪刀,於是她走過去握住它。
將白絹在桌子上展開,她遲疑地握起剪刀,不知該如何下手。平日在她手裡輕靈自如的剪刀,今天卻變得沉重笨拙。
想到外面那對混濁但犀利的眼睛,她捲起袖子,將心一橫,舉起鋒利的剪刀往白嫩的手腕紮下……
好痛!殷紅的血點點灑落在潔白的絹上,晶瑩的淚滴滴浸染著光潔的桌面。
鳳兒哽咽著,用手絹將傷口包紮起來,擦去臉上的淚水,然後抓起桌上那塊白絹往大廳走去,希望老太太能看在她這麼痛的份上,不再為難她!
「真是這個嗎?」檢視著鳳兒遞上的白絹,老太太大聲地問。
所有人都注視著她,而譚辰翮火辣辣的目光,更令她有種偷人東西被當場逮著的羞恥感,她的臉「騰」地紅了,但她勉力克制住驚慌,鎮靜地對老太太點點頭。
老太太盯著她看了好久,終於說了聲:「很好。」又回頭對譚辰翮揚揚白絹,「這次你對你的新娘該不會有疑問了吧?」
譚辰翮聳聳肩,不發一語,鳳兒提著的心總算放回了原處。
老太太又對譚辰翮說:「三天後,我們在宗祠交接產權。」
「今天!」譚辰翮的臉上平靜無波,聲音不高,但卻冷硬如鐵。
「明天,今天太趕……」
「今天下午!」譚辰翮打斷了她的討價還價。
「無禮……」老太太再次發威,但她的氣勢很快就被壓住了。
「誰無禮?!」譚辰翮一拍案幾站了起來,嚴厲地看著她。
他眼裡發出的寒光,充斥著積鬱已久的悲憤和絕不妥協的決心,而他的語氣更是讓固執的老太太無言以對。
「當初是誰親口說『選了媳婦成了親,我立即將產業交還給你,從此我們各不相干』?如今我已履行了妳提出的條件,妳的『立即』究竟是幾時?」
「這──」姑婆的語氣稍軟。「我們總得作點準備。」
「哈,『準備』?九年前妳也用同樣的借口敷衍我。這次休想再騙我,我是不會再上當的!」譚辰翮斷然拒絕道:「沒什麼好準備的,蠶桑絲織坊本來就是譚家的產業,也一直由我打理,妳只需將權狀交還就行。」
「好吧,今天晌午後,宗祠裡見。」老太太彷彿突然衰老了好幾歲似的,虛弱地站起身,她身後的兩個丫鬟立即攙扶著她往大廳外走去。
鳳兒困惑地看著姑婆突然顯得老態龍鍾的背影消失在門外,不明白她為什麼九年前要欺騙譚辰翮?為什麼譚辰翮九年都等了,如今多一天就不行?更不明白姑婆是譚辰翮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他們應該和睦相處、彼此關懷,像她與姊妹、家僕們那樣親近才對啊,為何弄得這樣劍拔弩張、彼此仇視呢?
而且她看得分明,無論是姑婆還是譚辰翮,雖然他們表現得像仇人似的,但他們實際上很在乎對方。也因此,姑婆才會逼迫他娶妻,要他有個正常的家庭,而他無論表現得如何惡劣,卻總是聽從姑婆的建議……
「哪裡弄來的血?」就在她仔細分析這對婆孫之間的關係時,譚辰翮的問話打斷了她的思緒。
「啊?」她一抬頭,看到譚辰翮就站在自己面前。因站得太近,讓她立刻感受到來自他身上的深重壓迫感。
他實在很高大,自己平視也只能看到他的心窩。他的肩膀好像比躺在床上時更寬闊,胸膛也顯得更厚實,高大魁梧的身軀似乎有著無窮無盡的力量。
「哪裡來的血?」見她迷迷糊糊的樣子,譚辰翮很不耐煩地重複了一遍。
「啊,血!」他的問題終於進了她的大腦,並提醒了她手腕上的傷,疼痛這時才直襲心間,她摀住手腕就往房間跑去。
她要查看傷勢,又不願意在他面前捲起袖子,而且她知道,冷漠無情的他是不可能關心她的,於是也沒有必要對他講。
當她回到房裡輕輕將袖子捲起,看到浸透絲帕的血跡時,眼淚又出來了。
「笨女人!妳是怎麼弄的?」譚辰翮凶狠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而她的手腕也落到了他的大掌中。鳳兒光顧著傷口的疼痛,沒想到他竟尾隨她回到房裡。
他粗暴的吼聲,將她本來只是一顆顆如珍珠般的淚水逼成了汩汩小溪。
「是姑婆要的。」她抽噎著說。
「她要什麼?」譚辰翮口氣依然毫不溫柔,但手下的動作輕巧多了。
「她要我的血……落紅……」鳳兒看著手絹上更多的血漬時,淚水流得更急。
譚辰翮的手一頓,看了眼那悲慘而美麗的臉,淡淡地問:「什麼落紅?」
「誰知道,就是我的血嘛!哦,好痛,要是大姊在就好啦……」那神態彷彿這是要命的傷口似的。
滿心都被疼痛佔據的鳳兒,沒有看見當聽到她的哀號時,譚辰翮冷峻剛硬的臉上竟出現一道淺淺的笑容,瞬間柔和了他強硬的表情。
「妳用什麼東西弄出這個小窟窿的?」譚辰翮語氣輕鬆地問,並將浸染了血跡的手絹扔在桌上。
「諾,就是這個。」鳳兒指指桌上的剪刀。
看看那件不算小的「凶器」,譚辰翮挑了挑眉,真沒想到弱不禁風的她竟有這樣的勇氣。他試探地問:「為什麼要傷害自己?」
鳳兒猶豫地看看他,見他並沒有生氣的樣子,小心翼翼地說:「我怕如果我不給她的話,她一定會為難你。」
譚辰翮的心被這句淡淡的話打動了。他想保持一貫的冷漠,但她──這個被強逼著嫁給他的小女人卻再次感動了他。
他默默地將她帶到床邊坐下,伸手打開床頭的櫃子,從裡面取出一個木箱。
「那是什麼?」鳳兒睜大眼睛看著那個黑色木箱。
「藥箱。」譚辰翮將她的手腕平放在自己腿上,揭開藥箱蓋子。
鳳兒想將手縮回,但被他按住,說:「放輕鬆,上了藥後就不會有事了。」
「我知道。」鳳兒抑制著因與他接觸而引起的顫抖,低聲說:「我小妹總是闖禍受傷,大姊幫她上藥包紮,小妹也說不痛的……」
剛說到這,譚辰翮將藥抹在她的傷口。
「噢──好痛喔!」她慘叫著試圖掙脫他的箝制,一邊還低聲埋怨:「小妹騙人……」
「行啦,不要大呼小叫的,只是一個小傷口而已。」譚辰翮不理會她的反抗和啜泣,將她的手腕壓在腿上,令她無法掙脫。
直到他用乾淨的細布條,仔細地將上了藥的傷口包紮後才放開她,並準備承受她的抱怨或是大把眼淚,卻沒料到竟看到了他意想不到的表情──
鳳兒並沒有抱怨或大哭,她只是好奇地抬起手腕,看了看包裹得緊實的傷口,再看看他。淚珠還在睫毛上閃爍就毫不掩飾地稱讚道:「喔,你包得真好,跟大姊一樣好!是誰教你包紮傷口的?」
她驚人的美麗和獨特的柔弱與純潔,似流星般直擊他的心靈。
老天,我得小心,這個女孩真的不一樣!譚辰翮心中的警鈴聲頓時大響。
「沒人教,自己學的。」他兀地站起身,整理好藥箱將其放回櫃子內。
見他木然的表情,鳳兒也不介意,此刻的她覺得很疲倦。
當譚辰翮收拾好東西回頭看她時,她已經倒在隆起的被子上睡著了。
「唉!」他輕歎,想起她昨夜不僅一夜沒睡,還擔驚受怕的等他,不由在罪惡感的同時也興起了一絲憐憫之情。
他彎腰脫掉她的鞋,將她抱到床上躺好,再為她蓋上被子。
妻子?這個精緻得像玉雕,脆弱得像曇花,純潔得像新雪的女孩真的是他的妻子嗎?無論是身體還是性格,她的每個方面都與他所期望的截然相反。可是她卻能在短短的一夜間改變那麼多東西。
不,不能改變,不管她有什麼能力,他都不想被改變!
美麗的女人是禍水,柔弱的女人是毒藥,就像王美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