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軒回答,「我想玄真是知道的。」
「我不知道,就是為了朝廷也該有個限度,就算為了你的親人,也該……」他有些說不下去了。
秦軒把背靠在樹幹上,仰頭看著微微泛白的天空,有些嚮往。「玄真,有人說我是個英雄,有人說我頂天立地,有人說我為國為民,其實都錯了,我只是一個自私的人,我只是希望我所珍視的人可以快樂一點。如果犧牲我的性命,可以讓他的心願完成,我絕對不會顧惜的。」
「那麼自己呢?你自己呢?」葉玄真的臉色不太好看,往日的他,嬌艷而美麗,現在,他似乎非常疲累。長長的發雖被束起,卻仍有些髮絲散開凌亂地垂在肩上,暗紅的眼睛如今看來也沒了光彩,像將滅的火焰。
秦軒看他向後挪了一步,怕他不小心會被箭射中,就伸手要拉他。沒想到,葉玄真正氣他不知愛惜自己,看他靠近過來,反而抗拒地再退了一步。
「小心,玄真!」
葉玄真是魔,雖然已經沒有了法力,卻還有身為魔才有的對危險的敏銳度,而此刻,他卻亂了,甚至沒有察覺危險是如此的接近。
秦軒是人,一個柔弱多病的人,在危險來臨的那一刻,卻總是義無反顧、無所畏懼。
看著那支深入秦軒後背的流箭,葉玄真覺得很痛。
「為什麼你會這樣,對我這樣?我不是你的親人,跟你也沒有任何關係。」
「我不怕毒箭的。」他這樣解釋。
「見鬼,我知道你不怕,我問的只是為什麼?」
「玄真難道不知道,你早就已經在我心裡了。」他虛弱地笑笑。
「可是,你根本就不瞭解我,不知道我的過去,什麼也不知道……」
「那有什麼關係,願意真誠地珍惜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秦軒輕輕地倒了下來,倒在他的懷中。閉上眼那刻,他依舊在笑,好溫柔得讓人心動。
葉玄真接住了他,手中卻輕得好像沒有重量。
「秦軒。如果你在我心中。而我也在你的心裡,這樣的感情,是不是就是珍惜了。」他把臉貼在他的臉上,輕輕地耳語著。「軒亦,當初你想要讓我明白的,是否就是這樣的情感?在最最危險的那一刻,記著的始終是對方。」
他的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滴在秦軒清秀的臉上。
秦軒隱隱感到有人把他背了起來,那溫度告訴他,那是玄真。
「玄真,不用的,我可以走的。」他知道玄真的狀況也不太好,他怎麼可以增加他的負擔。
「難道就許你把我放在心裡,不許我把你放在心裡嗎?」他故意裝出生氣的口吻。
「可是,我是男人呀。」
「男人就不可以生病嗎?男人就不可以讓別人背著嗎?你受了傷,就不要管這管那了。」
「可是,我們還——還……」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卻依舊堅持。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也知道你放心不下什麼。我真不明白,天門都破了,北印人也以為救援的人會走天門,這樣你還瞎擔心什麼?難道一定要送了性命,才算是盡忠盡孝嗎?我告訴你,你要是那麼做的話,沒人會感激你,只會覺得你是一個笨蛋,還說是天下第一聰明人呢?我看也就是那樣了。現在乖一點,不許說話,我帶你出去。」他的脾氣一下子就暴躁起來,倒像是火焰一樣。
雖然被罵了,秦軒卻覺得心裡很暖。
「玄真,我沒有要去送命,我只想告訴你,我的—切都交給你了。」
嘴角微微地彎著,彷彿是笑了的模樣。
「還有,你的性子居然也會這樣。」
「不許笑!」葉玄真紅了臉。性子?其實這才是他的本性,火魔族的人又怎會溫文有禮,暖如春風呢?只是為了迎合軒亦,為了配得上他上神的地位,他才隱藏了自己的個性。
他帶著他,穿梭於林間。
風中,葉玄真似乎聽見了秦軒淡淡的呼吸以及輕柔的聲音。
「玄真,我真的在你的心裡嗎?」
「你是這麼希望的嗎?讓我在你的心中?不管我是誰?不管我的未來過去?」
軒亦說過,人類的情感無比崇高,那是一種完全無私的,一旦接受對方,就會包容他的一切。可是,他仍然懷疑,這個世界上是否還會有一個人可以包容他,不在意他的所有。他希望有,希望那個人就是秦軒。曾經有一個人,因為仁慈的心胸而包容了他的存在,此刻他希望再出現另一個,卻不是仁慈,而是單純的因為喜歡。
「我從來沒有顧忌過,不是嗎?」
葉玄真笑了,縱然是一臉的慘澹,縱然十月十五的月已經快要升起,他卻還是笑了,嬌媚的笑容就像是初升的太陽。他的心裡似乎已作出某種決定。
★ ★ ★
十月十五,月圓之夜。
平常的百姓會覺得喜悅,畢竟這圓月代表的是團圓。然而對於遭受詛咒的葉玄真而言,那無異於災難的降臨。
火魔族的人絕對不會背叛自己的族人,這不是因為他們的赤誠之心,而實在是因為任何一個背叛的魔會遭受難以忍受的痛楚。
火魔族在這世間存在了上萬年,其中也只不過發生了五次的背叛,而葉玄真卻一人獨佔兩次。第一次,他為了軒亦,而與他的父親決裂,第二次,仍然是為了軒亦,他害死了幾乎所有的族人。
這樣的罪孽,是無法得到寬恕的。
所以,在每年的十月十五,他都會受到常人無法忍受的刑罰。
他的身體,會漸漸潰爛如異形,甚至會發出惡臭,他的脾氣會變得格外暴躁,這樣的他,是無法接近的,就是親密如蘆兒每年到了這個時,候,也會躲在一邊不敢上前。這樣的他更不敢讓外人看到,曾經有過一次意外,因為不小心而讓凡人看見他的模樣,那些人驚恐地叫著,紛紛用火把來燒他。
儘管他想解釋,可是卻沒有人願意聽他的。於是,沒有魔力的他受到了傷害。
就從那一天開始,他明白他是不會被接受的。少年時,是他的同伴,現在則是他生存的空間。
他很想逃開,不想讓秦軒看見這樣的他。雖然,他想試一試,可是他害怕結局。他可以不在意陌生人的攻擊,卻無法接受秦軒一個詫異的眼神。
但是沒有機會了,因為昏睡多時的秦軒已經有了清醒的跡象。
他遠遠地逃到角落,蜷縮在那裡。
「玄真。」
這是秦軒的聲音,他認得出,即使他的肉體再次承受著難以忍受的痛苦,他也一樣認得出。秦軒,那樣溫柔的秦軒,在看見他這個樣子的時候,是否還會對他溫柔地笑呢?
「玄真。」
他已經痛苦得失去了聽覺和大半的視覺,隱約間,他只能夠看見一個男人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黑暗中,他這樣說著,他並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是如此的顫抖,也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是如此的害怕,就像幼年的時候,他被其他的夥伴嘲笑一樣。
「玄真,是你嗎?」
秦軒聽到了他的聲音,也看見了他。雖然那個蜷縮在草叢裡的人,一點也不像玄真,如果說那是個人的話。紅得像是燃燒一樣的頭髮,身體則是暗紅色的,上面佈滿坑坑窪窪的洞,濃稠的液體從裡面流了出來,散發令人作嘔的氣味。
不過儘管是這樣的玄真,他一樣可以認出他來。人與人在一起,靠的是彼此靈魂深處相似的心動。所以,他知道,那就是玄真。
「玄真,你怎麼了?是病了嗎?還是受傷了?」他沒有因為那過於詭異的氣氛而止步,反而進一步地接近。
「不要過來。秦軒,算我求求你了。」葉玄真趴在草中,痛苦地呻吟著、抗拒著他的接近。
看見秦軒伸來的手,他只是慌張地揮開。
尖利的爪子迅速劃開秦軒的手掌,顯出一條條的血絲。
「玄真,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是讓我幫你吧。」他這樣懇求著。
「你幫我?你能幫我什麼?你又瞭解我什麼?你既無法替我消除咒語,也無法讓我從寂寞的命運中解脫。這樣的你,憑什麼幫我?!」葉玄真一心一意只想趕快趕走他,沒有想到自己的話已經傷害了他。
「玄真,就算我不瞭解你,無法幫你,我也不想離開你。」秦軒知道,此刻如果他真的走了,那麼玄真就會真的離開了。
「請你不要管我,你走吧!只要過了今夜,就會好了。就讓我一個人吧!」
秦軒只是固執地握住他的手。「玄真會擔心秦軒的安危,難道秦軒就不會擔心玄真嗎?你說得對,你的過去完全沒有我,但我希望未來的日子我們可以一起度過。」
葉玄真低垂著頭,呻吟聲卻輕了。「為什麼你可以認得出我?」
「因為玄真是我的好朋友呀。因為喜歡玄真,喜歡玄真又怎麼會害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