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洛的心裡又驚又亂,丹朱的話來得太過突然,她難以相信小小的丹朱能夠用什麼方法帶她離開,即使他真有辦法,可她聽了這個「喜信」後,心裡卻沒有半分的喜悅和期待。
那迦,他剛才才用那麼燦爛的微笑與明亮的眸光注視著她,要她等他回來,如果她真的逃走了,他會怎麼樣?會不會很失望?
整整一天,她都陷於茫然的掙扎中。她一邊為那迦擔心,一邊又因為丹朱的話而感到迷亂惘然。
夜晚終於到了。
那迦還沒有回來,沙堡其他戰士也散落在城堡與綠洲的各處出口守衛,沙堡裡的守衛反而鬆懈了一些。
楚洛在夜色的掩護下,悄悄來到溪邊樹林裡,丹朱早已經藏在裡面焦急地等候了。
「跟我來。」他拉著她的手,走入漆黑森冷的林子裡。
七拐八彎走了半響,他們來到一處亂石叢中。
丹朱推開其中一塊蓋著枯葉籐蔓的大石塊,石塊下赫然有個黑森森的洞口。
洞深幽黑,不知道通往何處。
「我上個月在這裡發現了這個秘道,一直通到沙堡外的沙漠上,趁那迦不在,我們現在趕緊逃。」丹朱的眼睛裡閃著孩子氣的興奮,口氣裡帶著掩飾不住的驕傲。
楚洛卻很茫然,「你不是想留在這裡殺死那迦嗎?」
丹朱的興奮立刻轉為沮喪,「我想通了,我現在殺不了他,我想回家。姊姊,你是好人,這裡每個人都嘲笑我,拿我當笑話看,只有你和貫雲嬸嬸真正對我好,我要帶你一起走。」
他朝秘道一指,說:「你看,我連清水和糧食都已經準備好了。」秘道裡果然儲藏著一些乾糧和清水。楚洛忍不住摩挲他的頭髮,讚歎:「你很聰明呢,小丹朱。」
丹朱高興的笑了起來,拉著她的手,「走吧,姊姊。」
他們走進秘道後,再合力將石塊挪回洞口。
看著沙堡裡的亮光慢慢從眼前消失,楚洛的心裡茫然又紛亂。
他們點亮了火把,在古老的秘道裡摸索。
秘道大概是廢墟的城民為了在戰火中逃生而挖的,路面崎嶇不平,因為年深日久的緣故,空氣相當混濁,火把熄了又亮,亮了又熄,洞壁積滿了厚厚的塵埃。
他們定了半天,才走出秘道。
外面是茫茫沙海,回頭望向沙寨的方向,在夜色之下,遙遠的沙寨望上去就如一座閃著淡而迷離亮光的沙丘。
楚洛怔怔的站在原地,回望遙遠的沙寨。沙漠寒冷的夜風吹來,吹亂了她的髮絲,更吹亂了她的思緒。
終於要離開沙堡,這個她只待了短短時日卻經歷了無數悲喜,讓她甜蜜讓她苦澀的地方。
終於要離開那迦,這個霸道又狡猾,用詭計武力掠她回來,卻把她當珍寶一樣珍愛的男人。
他的溫柔、他的寵溺、他的戲謔、冷靜時稜角分明如刀刻石雕般俊美的容顏,時而亮如星辰時而黑如深潭的眼眸,還有吻起來醇和熱情的薄唇,懶洋洋的笑容,溫厚的懷抱……這一切她都將失去,不復再見了。
他現在怎樣了?戰勝敵人回沙寨了嗎?
有沒有在戰場上負傷?
想起那迦出征前,滿懷信任的囑咐她要等他回來,當他回到沙寨,發現自己一再一次逃定的時候,會不會因為感到被背叛而憤怒?
會不會有一點點的失落,會不會傷心難過,像自己現在的心情一樣?
心緒亂紛紛的,越想心裡越痛,她怔怔的站著,戀戀不捨地回望著遠處夜色下迷離的城堡,心中百感交集,眼眶潤濕,忍不住想要落淚。
「姊姊,快走!」丹朱不懂得她的心情,在一旁頻頻催促。
楚洛最後回望了沙寨一眼,戀戀不捨地踏上了路途。
那迦,再見了!
雖然是你擄走了我,但你卻給了我此生最甜蜜的回憶,我喜歡你,卻不能留在你的身邊……
原諒我,再見了,那迦,再見,不知道此生還有沒有再見面的一天。
她回身毅然踏上了路途,而凝在眼裡的淚,也終於滑下了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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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朝陽升起的時候,沙寨迎回了得勝的戰士。
雖然疲憊不堪,然而人人都因為打了勝仗而神采奕奕,志高氣昂。
那迦策騎著狩風,一路向貫雲嬸嬸的帳幕直奔而去。
他身上掛了點彩,是昨夜被冷箭所傷,然而他的嘴角含笑,心情極好,絲毫沒有將這點小傷放在眼內。
那迦滿腦裡纏繞著的,都是臨走前楚洛嫣然的笑靨。打了勝仗,他現在只想將楚洛擁入懷中,親吻她紅灩灩的唇,好好地槁勞自己一番。
「那迦,不好了!那個中原小公主不見了!」貫雲嬸嬸遠遠的向著他奔來,嘴裡急匆匆的嚷著。
「什麼?」狩風飛奔的腳步愕然而止,雙蹄踢起,揚起一團黃塵。
那迦勒緊韁繩,震怒地盯著貫雲嬸嬸,漾著笑意的雙目霍然變冷!嘴角的笑容瞬間消失無蹤。
貫雲嬸嬸有些驚慌,畢竟看顧楚洛是他們兩夫妻的責任。
「昨夜寨子裡沒多少人,我也要到堡子裡幫忙,回來就沒看到她和丹朱兩個,找了半夜,寨子裡裡外外都找遍了,就是沒看到他們兩個的蹤跡,不知道用什麼法子逃出去了。
奇怪,寨子外面明明守著那麼多的人,他們兩個就算長了翅膀也難逃出去啊……」
她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卻沒有察覺那迦的臉色剎那間變得非常難看。
捏著馬韁的手,青筋暴起,怒火越燃越烈,冰冷而駭然的氣勢把周圍的人都震懾得心驚。
週遭突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他們的首領,這個十五歲就扛下了復族的重任,遇到任何凶險都冷靜以對的年輕王子,從來不曾見他流露過如此震怒的表情,所有人都靜靜的站著,不敢觸動他的怒氣。
揚鞭,撒蹄,狩風奔出沙堡,狂暴的速度暴露了主人內心的憤怒。
彌夏急起直追,在他身後擔憂地叫喊:「那迦,你身上有傷,那迦……」
「回去!不要跟來!」他暴吼,狩風以狂烈的速度奔著,瞬間將彌夏拋在身後,消失在茫茫的大漠中。
憤怒,從來不曾如此的憤怒,不單是憤怒,還有藏在怒火下更多的失望。
他對她那麼的好,打算把所有能給的都交到她的手上,可是她卻讓他失望了,深深的失望。
她逃了,她逃了,在他察覺自己已經愛上她,把真心捧到她面前的時候,她卻還是要逃,一聲不響的逃了。
前夜她還醉倒在他的懷裡,又哭又笑地向他撒嬌,昨天她還站在帳幕前,朝他羞澀又甜蜜的微笑,今天她卻拋下了他,逃回赫連魯威那老傢伙的地盤去!
難道她的羞澀、她的笑顏、她在他吻裡的迷醉,還有醉酒時的放縱,都是矯情造作出來的,好讓他迷昏頭,掉以輕心,讓她找到機會跑掉嗎?
漠風夾雜著黃沙迎面撲來,毫不留情地打到他的臉上,狂暴的奔弛洩去了心頭的幾分怒氣,讓他稍稍清醒了一些。
她真的有自己所想的那樣虛偽嗎?
她的笑靨是那麼真誠,嫣紅羞澀的臉兒是那麼的美麗,美麗得摻不進一點一滴的虛假。
也許,她並沒有騙他,她稍稍羞澀就會臉紅,稍稍激動就會落淚,她並不是會使欺瞞蒙騙手段的女人。她也早說了,總有一天她會逃的。
她一直念念不忘她的身份,忘記不了自己身為公主的責任。
只是,國家的責任真有那麼重要,重要到她不惜放棄他的感情,不惜嫁給赫連魯威那老匹夫,不惜犧牲自己未來的幸福,只想以此來維繫邊境的和平?
像她這樣純真的女人,雙肩柔弱無助,性情率真善良,即使她的脾氣再倔強,再怎麼有擔當,怎麼能夠承受得了國與國之間,人與人之間的爾虞我詐和殘酷可怕?
大漠上為了生存鬥得你死我活的殘酷世界,又豈是她一個女子能夠獨自面對的?
不,他不會讓她如願的。
無論她是什麼樣的女人,虛偽或真誠,矯情或率真,他都不會放她離開!
他說過,她永遠也逃不掉的,即使逃掉,任她跑到天涯海角,任她有天大的責任、萬般的苦衷,他也會把她追回來,把她囚禁在身邊,一生一世永不分開。
第八章
兩個月後,赫連城。
塞外最強盛的赫連部落族長大婚,四面八方的小部落都派使節前來慶賀,一時間,赫連城內熱鬧非常。
楚洛住在夏宮,赫連王專門安置接待外邦使節的行宮。
已經入冬,剛下過幾場大雪,雖然名為夏宮,整個行宮卻沒有一點夏天的氣息,宮牆樓瓦銀裝素裹,冷得像個冰窟。
「公主,您穿得夠不夠暖和?千萬別冷著了,這塞外的天氣可比咱們京城冷多了。」宮殿裡,侍女湘瑩呵著手,撥弄鼎裡的熏香,一邊朝紗帳內的人兒噓寒問暖。
可帳內人沒有任何的回應,彷彿根本沒聽到她的話,人是坐在帳幕裡,然而魂魄卻不知飛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