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
「阿里山。」瞥見她一臉寫著「那我也去」的表情,風巽補充道:「妳不怕我把妳載到山上先姦後殺,棄屍荒野?」抱著嚇阻她的最後希望,風巽把話撂得陰狠些。他不喜歡恐嚇弱小,但這回情勢所逼,他不得不「下海」了!
娃娃低叫了聲,駭異地瞪著他,最後面如槁灰,大有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悲壯精神,吸吸鼻子說道:「要蒸要煮也隨便你。如果你『好心』告訴我這些,是為了讓我有心理準備,那我已經準備好了……反正回去也是死路一條,死在你手上我還比較甘心……」至少,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風巽登時傻眼無言,握著方向盤的手一滑,輪胎差點打滑超出車道,又被他迅速扳正。
「妳知道妳在說什麼嗎?」這是哪門子「幸災樂禍」的回答!
「我不要回去……」
自暴自棄到了某個臨界點,娃娃豆大的淚珠從泛紅的眼眶滿溢出來滾落臉龐,終於放聲大哭。
「哇嗚嗚嗚嗚嗚──」
第二章
夕陽漸漸落入山頭,餘暉在天邊妝點了黑夜來臨前的燦爛霞光。
年紀五十開外的旅館老闆,正站在櫃檯內與房客閒聊阿里山當地著名景點,一看見固定上門的熟客,便笑咪咪朝來人打招呼。
「你好呀,風先生,又來爬山了!」
「嗯,老闆你好。」走近櫃檯的風巽淺笑寒暄,斯文隨和的笑臉到哪裡都給人舒服愉快的感覺。
「老習慣,一間單人房?」老闆熟練地辦理起風巽的Check in住房手續,原本再確定不過的肯定句,這回卻多了個問號,因為眼前這位熟客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欸,是哪裡呢?
風先生俊逸挺拔,依舊;輕便休閒的裝束,依舊;拎了個黑色的登山背包,依舊;喔,對了,不一樣的地方是腰間多了一隻抓著他褲腰帶的白嫩小手……
視線從那隻小手往上移的老闆,登時瞠目抽氣──
「嚇!風先生……」老闆膽戰心驚地壓低嗓音,說話聲還微微顫抖。「你知道你背後有……『那個』嗎?」
「哪個?」風巽不解。
「你看不到她?!」完了完了,他要去廟裡拜拜收驚了……
風巽順著老闆的目光回頭,驀然明瞭老闆和一旁房客驚愕的表情因何而來了,他哂然一笑,語氣中有著一絲莫可奈何。
「老闆,你誤會了,她是我的朋友,不是你以為的『那個』。」
嚇死人了,原來是風先生的朋友哦!鬆了口氣的旅館老闆拍拍胸口,不禁好奇打量起眼前這對男女。
一向獨自上山的風巽這回破天荒多帶了個女人來住宿,而且還是一個穿著男性夾克的「新娘」?還有還有,這位新娘臉上化的是最新流行的新娘妝嗎?看起來實在是很詭異啊……
「所以麻煩給我兩間單人房。」風巽拿出證件。
「一間雙人房……」
跟在風巽後頭出聲要求的,是臉色很難看、很難看的新娘。
看出新娘眼中的怨懟,旅館老闆在心裡替新娘抱不平。
明明是新婚夫妻,風先生怎麼說是朋友呢?還有,兩人都結婚了,幹嘛還分房睡,風先生人看起來很體貼,應該不至於那麼不解風情吧?
不過,怪了,這對俊男美女是剛結完婚、還是正要去結婚呀?新娘一身婚紗,新郎好歹也穿件西裝吧?他們這種裝扮的組合,怎麼看都覺得突兀咧?
「呃、風先生,請問你們是要兩間單人房,還是一間雙人房?」老闆詢問著,輸入電腦紀錄的游標正停在住房類型的空格上,一閃一閃的。
「兩間單人房。」他道。
「一間雙人房。」她道。
「欸……」老闆無言地看著他們。這兩人總不可能是要兩間單人房加一間雙人房吧?
「老闆,不好意思,請等我一下。」風巽對老闆抱歉一笑。
「沒關係,你們先忙沒關係。」老闆揮揮手,笑容可掬地讓房客自己先「喬」好,又忍不住豎起耳朵偷聽他們的談話內容,因為眼前這對男女實在是他看過最怪異的新婚夫妻了。
風巽皺著眉頭轉身,黑眸審視身高只及他肩膀的沈娃娃,沒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吋表情。「妳是不是神智不清了?」
娃娃聞言,抬起哭過的紅通通雙眼睇向他,猶仍盈滿濕意的水眸,看起來楚楚可憐、柔弱萬分。映入眼底的柔弱嬌容,讓風巽感覺胸口宛如挨了一記悶棍,微微抽痛,有種自己正在欺負弱小的錯覺。
「我既然沒在半路趕走妳,就不會把妳丟下,妳大可不必抓著我的腰帶。」風巽無奈地瞥了眼她仍霸佔在他腰間不放的小手,溫聲說道。
勸說無效,她依然用著彷彿小貓知道主人即將遺棄牠的可憐眼神瞧他,那樣的無聲指控,分明就是要他愧疚一生一世。
他輕喟一聲。「妳真的要與我同住一房?」問最後一次。
娃娃點點頭,看似沒有絲毫猶豫,蒼白的小臉依然透露出些許惶恐。
她不斷說服自己,跟熊腰虎背、滿臉橫肉刀疤的粗漢比起來,眼前這個男人賞心悅目多了,要是必須擇其一葬送自己的清白,她寧願選擇後者。
可是她看得出來,這個男人雖說不會丟下她,卻一點也不想收留她,這種體認反而比他一路上的「恐嚇」更教她覺得恐慌,所以她只好亦步亦趨跟著他,以減輕內心的不安。
好吧。
風巽沒有退路。
早在她在車上哭得慘兮兮、哭得像個小女孩、哭得不能自己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了。他生平還沒讓女人流過淚,一點也不曉得女人的眼淚竟然會讓他感覺胸口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用力捏擰住、揪疼得令他喘不過氣來,他忽然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只求她別再掉淚。
於是乎,他上山的行程多了個甩不掉的同伴。
至於她往後的去處,只好等下山後再說了。
「老闆,請給我一間雙人房。」風巽回頭對旅館老闆說。
「好,沒問題!」這樣才對嘛!不過,新郎怎麼一臉無奈,難道這他們不是新婚夫妻?
老闆帶著滿腔疑惑,完成登記手續,拿了房間鑰匙走出櫃檯。
「我幫你們開門,房間在三樓,請跟我來。」
風巽邁步隨行,感覺腰間的手勁一鬆,一回頭就看見身後的沈娃娃頓失重心,一個顛晃,腳步踉蹌了下。眼明手快的他伸出長臂扶抱住她的纖腰,沒讓渾身無力的她摔倒在地。
看她手捂小嘴,一副難受虛乏的模樣,他皺眉再問:「妳可以走嗎?要不要我抱妳?」剛才在旅館外,他也問過一模一樣的話。
山上的旅館依山勢起伏而建,有些旅館從外面走到大門就必須先爬個一兩層樓高的階梯。她暈車暈得亂七八糟,卻強忍著暈眩反胃的感覺,堅持自己走路,跟著他爬了二十幾階的階梯。
這個口是心非的女人,分明恐慌於與他有身體上的親密接觸,卻還死拉著他衣物不放、大膽堅決要與他同住一房,真不知是聰明還是天真!
「我……自己走……」娃娃一手捂著嘴,虛弱道。
「真的可以?」他注視著她慘白如紙的臉,依言幫助懷中搖搖欲墜的她站穩,雙臂間神態荏弱的女子,讓他的心口又微微抽緊了。
娃娃點頭,一手又掛回他腰帶,一如沒有安全感、害怕走失的小孩。身體不適的她,根本無心注意一對無奈黑眸正在瞪著自己多餘的小動作,沒細想就算對方現在想擺脫連走路都有問題的軟腿小貓,也是輕而易舉。
「快跟上……老闆呀……」娃娃捂著嘴虛聲催促,吃力地跨出一步兩步,走路的速度只比蝸牛快一丁點。
嗚,她好想好想躺下來休息,因為她的頭好重,胃好重,婚紗也好重……
一股酸液突然從胃部洶湧急上──
娃娃緊緊捂著嘴巴,從點頭變成猛搖頭。
唔,不行……她快不行了!
風巽不放心的視線沒有離開過沈娃娃,當然看見她搖頭求助的目光。
「忍耐一下。」他攔腰橫抱起她,將她安穩地置於雙臂間,長勁雙腿三步並作兩步跑上樓。他沒幾秒就追上老闆,來到今晚投宿的房間前。
「老闆,麻煩你快一點!」
正在悠哉開鎖的老闆,被風巽少見的急切語氣一催,不由分說連忙加快了手上的動作。門一開,風巽抱著小臉埋在他頸側的娃娃立刻側身閃進房,衝入浴室。
「呃……」站在房門口的旅館老闆看得一楞一楞。
夫妻就夫妻,哪是什麼朋友啊。這麼猴急,那剛才何必計較分不分房咧?唉,他實在搞不懂時下年輕人在想什麼唷!
老闆搖搖頭,體貼地為可能暫時沒空出來關門的新婚夫妻關上房門。
哎呀,他都忘了跟風先生道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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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月牙爬上群山之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