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止不動的跑車突然往前狂奔,還沒坐穩的娃娃因慣性作用猛地往後倒去,一隻修長厚實的大掌伸過來抵在她後腦杓給她當肉墊,沒讓小腦袋直接撞上椅背,等她坐穩,他才不著痕跡收回手。
砰!砰!
後方槍聲大作,娃娃瞪大水燦燦的明眸,愕然倒抽一口涼氣,回過頭。
他們竟然……
風巽也從照後鏡中將對方警告的行徑,一幕不漏地看了完全,清朗俊眉微挑。
「對空鳴槍?」他是不是惹上不該惹的人了?「這位小姐──」
「拜託你,現在什麼都別問……」
她悶悶回應,在座位上心煩意亂地縮抱著自己。
風巽瞥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的黑眸攝入她蹙起眉頭的絕美側臉。暫時不去打擾垂頭喪氣的人兒,他目不斜視,專注在前方路況上。
「我是要麻煩妳繫上安全帶。」
銀色跑車加速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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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嚕咕嚕咕嚕──」
牛飲的噪音,在涼爽安靜的疾馳跑車中規律響起。
娃娃囫圇吞完一盒五個小籠包、一盒四塊港式蘿蔔糕後,紅艷艷的小嘴又咬著吸管,把紙杯內350C.C.的冰鎮綠茶全灌入肚子裡,喝完還滿足地「哈」了聲,再用脫下來的婚紗手套擦嘴,連唇上殘留的紅色唇蜜一併抹去。
「這個好好喝,小籠包和蘿蔔糕也很好吃。」她打了個輕嗝,卸除人工彩妝的唇瓣仍然透出春櫻似的粉嫩色澤。
銀色跑車在公路上平穩行駛,風巽右手握著方向盤,左手隨意支在車窗邊,眼角餘光瞥向坐在身旁活像非洲難民的女子。
「妳多久沒吃東西了?」
雖然美味的小籠包、蘿蔔糕和綠茶都沒了,至少她還給了他花錢買來的午餐一點好評,下手不算殘忍。
她側頭想了想。「超過三十六小時有吧,今天早餐也沒吃。」
「過度緊張?」新娘節食,無非是為了以最美好的體態穿上美美的婚紗,不然就是婚前恐懼症引起的厭食,依這個女人的情況看來,後者的機率大些。
娃娃垂首不語,才舒展沒多久的細緻眉頭又攏了起來。
她應該說是焦慮大過於緊張。
自從終身大事底定後,她的情緒就處於煩躁焦慮中,加上天氣熱得不像話,前兩天幾乎是食不下嚥。現在婚禮沒了,她稍稍鬆了口氣,飢餓的感覺才在體內大肆叫囂。
婚禮沒了。對,她逃婚了,到現在她都還訝異自己哪來的勇氣逃婚,而且還是跳上一名陌生男子的車逃跑,在他車上吃著他的午餐。她直至目前的人生,從來沒有這麼大膽、荒謬過……
眼前突然多了只乾淨修長的大手,娃娃楞楞地看著那只拿著尚未拆封的餐盒的手,納悶的視線移向它的主人。
「還要不要?鹵雞翅。」風巽看著前方路況問。
娃娃嗅到鼻前淡淡的鹵香味,她敢打賭那一定是用純釀的甘醇醬油鹵出來的風味,心動地嚥了嚥口水。
「要給我?可是,這樣你的午餐就……」全被她吃了耶。
「到下一個城鎮可以再買。」他唇角微揚。
也對,除了深山野嶺外,台灣到處都有賣吃的,只要有錢就不會餓到肚子。
她接過猶溫的餐盒,一邊打開盒蓋,一邊偷偷打量起身旁的男人。
剛才忙著「逃難」,沒仔細注意這個伸出援手的男人,直到現在她才發現,他五官端正,朗眉飛揚,黑眸深邃,鼻樑挺直,薄唇掛著淺淺的和善微笑,挺拔的身型配上剛毅俊朗的五官,去當明星也綽綽有餘了;而他臉上的細框眼鏡無損於他的外貌,反而柔和了他的剛毅,給人斯文隨和、充滿專業形象的感覺。
還有,他的嗓音也很好聽,一如他的外表,沉穩溫和而不虛浮。
跳上一個來路不明的帥哥的車逃婚,她還算幸運嘛……娃娃扯出一記苦笑,抓起一隻雞翅送入貝齒間啃咬──
哇,好好吃!
她又連咬了好幾口肉質滑嫩、滷汁飽滿的雞肉,塞滿食物的小嘴才口齒不清說道:「謝謝,我以後會把錢還給你……」除了這一身累贅外,現在她身上半毛錢、半張信用卡都沒有,要還錢也只能等以後了。
「我比較在意的是,妳的目的地是哪裡。」風巽「再次」問道。這個問題已經出現過不下十數次,因為,她老是學蚌殼閉緊嘴巴。
她又學蚌殼了──不,這次是狂啃雞翅,不過他確定她有聽見他說的話,因為她吃東西的動作微微一頓,雖然細微,但他察覺到了。
這位新娘該不會不只是搭個便車而已吧?
風巽有種比惹上擁有黑槍的人更麻煩的感覺。
「小姐,妳有權保持緘默,但這樣讓我很為難。」
「……」
過了三分鐘,在風巽以為她又選擇逃避,他正想開口再勸說些什麼,她終於放下食物,對這個話題有了回應。
「我沒有地方可以去。」她垂下眼眸。
「總有親戚朋友或同學同事之類的人能收留妳吧?」
娃娃垮下纖薄的雙肩,不作聲。
「沒有嗎?麻煩妳仔細想一下。」除非情況特殊,不然一般女孩子都會有幾個要好的閨中密友能收留她幾天,不是嗎?
「他們不會收留我的……」與其說「不會」,不如說「不敢」。
她這麼一提,風巽想起那兩聲對空示警的鳴槍,看來她的情況比較特殊。
「『問題』解決不了,所以妳才選擇逃婚?」
娃娃偏頭思索著他的話,嫌惡地皺起柳眉。「對!」
「那妳現在有什麼打算?」無論開槍的人是婚禮哪一方人馬,他都不想過問別人的家務事,當務之急就是解決身邊這個棘手的麻煩。
她搖頭,顯然不想多說。
「妳該不會要我收留妳吧?」
他隨口說說。
真的是隨口說說。
瞥了眼身旁那雙霧氣氤氳、直瞅著他看的怯怯大眼……
早知道不要說!
他可以忽視女人裝可憐、扮柔弱的矯柔姿態,但就是無法對小動物般無辜怯懦又彷徨無助的眼神視而不見。偏偏她此刻的神情就像是無家可歸的流浪小貓,既期待他能給予她一點點有地方遮風避雨的希望,又怕會受傷害般緊張發抖地瞅著他,只差沒咪嗚咪嗚蹭著他的腿懇求了。
風巽眉心絞擰,斯文氣質顯得陰鬱幾分。
「對一個陌生男人發出這種訊息,很危險,妳應該知道。」除非她是個不解世事的天真小女孩,不過她不是,否則她的眸光就不會透露出些許坦白的緊張了。
娃娃扁扁水嫩嫩的粉唇,無言以對。
雖然這個男人一點都不像邪佞淫穢的大壞蛋,反而比較像是個和藹可親的鄰家大哥,可是她的生活環境從小就告訴她,人不可貌相,誰也無法預料外表愈正直誠懇的人,內心的變態程度是否也成正比。
「你……你會對我……圖謀不軌嗎?」
聽見她略帶輕顫與遲疑的困惑,他有些失笑。
「很難說,我先前不是摸了妳的大腿嗎。」
「你不是故意的。」她搖頭,替他辯駁。
「那以後呢?」他反問。
「什麼以後?」
「男人的獸性是很難說的,尤其當身旁有個漂亮女人自願追隨。我畢竟是個『有需求』的正常男性,懂嗎?」他「含蓄解釋」。
娃娃被問倒了,暗抽一口氣,黑白分明的清澈明眸驚疑地瞪著他。
「我、我的意思是……你好人做到底,幫我找個住處、借我一點錢,我會盡快找到工作,賺錢養活自己,把錢還給你……」
「妳身上有帶任何證件嗎?」
「沒有。」小腦袋納悶輕搖。這男人不是已經知道她匆匆忙忙逃婚,什麼都沒帶嗎?
「連辨識身份的最基本證件妳都沒有,有哪個正派經營的公司單位會願意僱用妳?」他點明現實的一面。一個連假身份都沒有的單身女子,所會面臨到的困境,絕非普通人能想像。
聽他這一說,娃娃焦急地咬起粉嫩唇瓣。
對喔,她只想著要逃跑,沒想到逃開之後接踵而來的麻煩更是棘手,她連照顧好自己都有問題……那麼,她該怎麼辦?
她泫然欲泣的無助模樣讓風巽於心不忍,於是溫聲勸說:「小姐,妳也應該清楚,逃避並無法解決問──」
「你會見死不救嗎……」她苦著小臉,打斷他未竟的話。
「嗯?」
「你、你如果不肯收留我,那我也只好四處流浪,也許過幾天,你就會看到我橫死街頭的新聞……」「那個地方」她是不想回去了,要是這個男人真的丟下她,她彷彿已經預見自己的未來。
看著她強忍眼淚的模樣,宛如被虐待的苦情小媳婦,風巽不由得皺起俊眉。
「妳不怕把自己送入狼口?」
他半認真半玩笑的語氣,讓娃娃有些侷促,她深吸一口氣,怯生生說:「無、無所謂……」
「妳知道我正要去哪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