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氣息吐在她的臉頰,漸漸移至她的耳際,「你自己選,先要哪一個?」
梁善善的鼓膜幾乎快被他魅惑般的聲音和自己的心跳給震破了。
她的理智知道嚴開正對她意圖「非禮」,但她的雙腳就像生了根,僵在他溫柔臂彎裡動也不想動。
於是她也只有緊閉雙眼、臊紅了臉,任由嚴開呢喃啃嚙過她細巧耳垂、粉頰、鼻尖,跟著順勢——
將她埋進懷裡?
「抱歉,我不是有意打擾你們……」陌生人的聲音?!
梁善善羞得不敢見人,下意識抓揉嚴開胸前衣裳,鴕鳥地保持閉眼姿勢。
因為看見來人而停下親暱動作的嚴開暗暗掩去慍懟,卻掩不住臉上欣喜柔情,抱著梁善善半轉了身,幫她開啟鐵門,他的身形擋住了她向外的視線,讓她得以繼續充當鴕鳥。
「善善,你發燒了,乖乖去睡個午覺。」嚴開鬆開梁善善因緊張而死抓不放的手,吻了吻她額頭,「今天處罰到此結束。但,如果晚點我來你還沒退燒,我一定給你更嚴厲的懲罰!聽到沒,嗯?」
是發燒的關係嗎?梁善善捂著自己激跳的心口,怔怔望著嚴開笑意盈盈地幫她帶上家門,她不用照鏡子,就知道自己現在臉一定紅得像熟透番茄。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慶幸著林栗剛好不在;或者,她正需要一人獨處,好好把嚴開對梁善善的種種行徑……
仔細……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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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大樓附近的小公園,嚴開坐在翹翹板的支點上,隔了一段距離,靜靜望著面前輕蕩鞦韆的羅起。
「這句話你已經說了很多次了,說點別的吧!」他打斷,瞥眼望了望一直站在兩人左近的大男孩。「你氣色看來好了很多,有什麼好事情嗎?」
大男孩尷尬對嚴開笑笑,轉頭對羅起說:「我、我去買飲料。」幾乎以逃跑的方式避出兩人視線,但看得出來,他對羅起充滿柔情。
羅起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嘴角不自覺流露出一抹微笑,嚴開看著這似曾相識的表情,不禁也些許悵惘。
「那男孩……看來不錯。」平淡說著,連自己也無法相信的雲淡風輕。
羅起笑了,笑的有點苦澀、有些只有自己知道的酸楚,「他叫小萬,是那個人的侄子,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每次那個人發酒瘋要揍我時就跑出來幫我擋拳頭;後來我決心戒毒和那人分手,也是因為小萬有一次被打得幾乎送命,卻還是……唉……」輕搖頭。
「我這個人,一輩子沒做過幾件有意義的事,到頭來卻要個孩子為我犧牲?呵呵,我想開了,人嘛!乾乾淨淨地來,就乾乾淨淨的去,我不想欠人情債,所以,我帶著小萬跑了。」羅起點起一隻煙,順便遞給嚴開,「涼煙可以嗎?」
「不,我戒煙了!」嚴開搖搖手,看著羅起美麗如昔的臉龐,只是不到三十的年紀,眉宇間竟濃濃結著明顯滄桑,「那個人沒找過你?」
「哈!」吞吐煙圈,「我又不是他唯一的女人,他才不會在乎我呢,不過,畢竟我給他戴了綠帽子,讓他在道上失了面子,所以……」
羅起解下她的手套,露出去了半截小指的左手。
嚴開大驚失色,「小綺,你……天吶,這……」啞口無言。
抬眼看他,心底感激他無所掩飾的關切。「我當它是個印記,如果我可以重生,就從這裡開始。嚴開,我一路跌跌撞撞的走來,只有你始終不曾真正離棄我,我今天來,是想請求你的原諒,為以前種種、全部、所有……」
「對不起,我、對不起!對不起……」
彷彿回到從前,小羅綺每回受到母親無緣故地出氣責打,總是這般喊著;她的生命,往往先學會告饒的姿勢,然後許久後才能明白自己錯在哪裡。
「別說抱歉!我沒怪過你。」嚴開輕輕摟著羅起,像呵護自己的小妹妹,羅起起先僵著,不敢相信嚴開的溫暖是給她的。
直到嚴開濃濃喟歎,「我們之間永遠都有一條線,斷不掉的。」她才痛哭失聲,哭得悲切,哭得酣然。
「我現在正在戒毒,和小萬還有爸爸住在一起,」羅起說:「爸爸的病是好不了了,他說,想再看看我站在舞台上的風光模樣!」
「公司願意給我最後一次機會,我自己也寫了曲,雖然不是很好,但這次真的是我自己寫的。幫我填詞好嗎?開,我想完成爸爸的心願,就只這樣。」
嚴開想起羅起那當了一輩子三流演員的父親,這些年他偶會覺得,年輕的羅綺執意想在演藝圈成名,或許是要為最疼她的父親出口怨氣!
他回給羅起一個久違笑容。「好!你什麼時候要?」
深夜,嚴開來到許久不曾停駐的工作室,輕開燈,點亮了這明該熟悉又忽覺陌生的場域。
雖然答應了羅起,但一時間還沒有靈感,隨手翻起架上的古典唱片,不自覺便放起當年母親病中最愛的旋律:莫札特的「安魂曲」。
沉浸樂音,嚴開驀然想起日間與羅起的最後對話。
「開,身體還好嗎?有空去醫院檢查檢查,胃的老毛病總不能老拖著……」
「放心吧!我身邊有個超級管家婆,擔心我的衣食比她自己還緊張,現在我三餐正常,怎麼還會有毛病?」
「那就好!」羅起似乎吁了一口氣:「無論如何,我祝你幸福,永遠。」
「你也是,要幸福的好好活著喔!」他對她,也對自己說。
「安魂曲」沉沉作響,激動不失高昂,不似生命終結,倒似巔峰盛處,瞬間凝住;然後日久彌新,簌簌迴盪。
他想起梁善善,想起生與死,想起世紀之末與新的交替……
寫歌十年,他重新確認當年不被認可的自我;現在的他終於勇於承認,他寫的是情,是愛——
是嘔心瀝血也是刻骨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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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廖太太現在情況怎樣?」
梁善善上前向一名剛從手術室走出來的護士探詢。
三個小時前,她接到一通來自廖喜兒哭啼啼的電話,然後就隨著載了廖家母女的救護車來到醫院。
「剛才洗了胃,現在正在加護病房裡觀察,如果沒意外的話,明天就可以轉送普通病房,你們……是她的家人嗎?」
「不,只有那睡著的孩子是,我是那孩子的老師,至於另一位……呃……他是來幫忙的朋友。」
嚴開鐵青著臉,坐在醫院長椅上瞪她,果真是舊恨未平、新仇又起,看來他若不好好「處罰」梁善善一下,她永遠都會像今天一樣忽視他的存在。
「嗯,其實病人情況已經穩定,你們可以先回家休息,明天早上再來就可以了。放心吧!如果有特殊情況,醫院會馬上通知家屬的。」
護士小姐交代完畢走了。長廊上,只留下睡得昏沉沉的廖喜兒、怒得氣鼓鼓的嚴開,和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什麼錯、怯得怔憐憐的梁善善。
兩人四目對峙了好一會兒,嚴開終於站起身來——
「赫!」梁善善直覺性地往後一跳,不小心便撞上走廊另一側的長椅;又因為重心不穩,整個人往長椅側面,倒栽蔥似地直翻過去……
「善善!」嚴開嚇得魂都飛了,當下三步並兩步,連中學時代打棒球的滑壘工夫都搬出來。
咚。啊!哎喲……
接連幾下奇妙的聲響是因為驚魂未定的梁善善發現救了自己一命的居然是嚴開軟中帶硬的胸膛,羞得彈跳起身,卻不慎撞到嚴開下巴,兩人一起呼痛出聲……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忍痛的梁善善重複著一百零一次相同的台詞。
她不再逃了,人要勇於認錯;而且,先前她是搞不清楚狀況才想跑,現在她確確實實是恩將仇報,她得留下來,乖乖接受懲罰。
「嚴大哥,這裡是公共場所,我們回家再……咦……」閉著眼睛認錯,卻感到嚴開強有力的臂膀將自己箍得死緊。
「善善,你把我嚇死了!」嚴開的聲音落在她的頭頂上,像是東西失而復得的心情,戀戀不肯鬆開梁善善半分;他吻著她額角、臉頰……像是確定她的真實存在。「林栗只說你在醫院,我那時還以為你又……」
「嚴、嚴大哥,」梁善善好感動好感動,這世界上居然還有人為自己如此擔心?她枕著嚴開胸口,聽著他逐漸沉穩的心跳,淚水不知不覺花了眼,然後像孩子似的哭了起來:「對不起,謝謝……我……」
應該抱歉或道謝,到這時候,連一向恩怨分明的梁善善也混亂了。
她只知道,她欠了嚴開好多好多,多到讓她「寧人負我、我不負人」的信念搖搖欲墜,多到讓她再也理不清和嚴開的關係。